敢叫唤; 更不敢动; 只好扭过头去找点儿什么东西看。在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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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排放药品的柜子。从柜子玻璃门的反光中; 我看到那位健壮
的助产士半个身子扑在我身上; 使劲地压着; 压着。
我腹腔下部越来越痛; 嘴里 十分干渴。我在心里 喊着;
“Sam 加油啊! 快出来啊!”
不知过了多久; 大概是我觉得快不行了的时候; 一声嘹亮的
啼哭像一把利剑; 划破了手术室的寂静。我的孩子终于降生了!
随后是一声接一声惊心动魄的急促促的啼哭; 震得我耳膜嗡
嗡作响。我当时有些激动; 也随着他“啊! 啊!”地叫了两声;
还说了一句话。但肯定没有人听得见我; 其实连我自己也没听
见; 因为我孩子的大嗓门淹没了一切声响。
这哭声穿透了六间手术室的墙壁; 重重地砸在大堂里; 砸在
孩子他爸身上; 立时就把他砸蒙了。浩子说: “你孩子出生了!
那是 Sam 在哭呢!”他居然说: “不会吧?”浩子斩钉截铁地说:
“肯定是他!”
这时那位先和我说过话的助产士抱着我的孩子; 举起他的屁
股给我看: “看好了! 是个男孩儿!”
我看见一只白白胖胖的屁股; 屁股侧方的青记; 以及屁股中
间通红的蛋蛋。还没待我说出“让我看看他的脸!”孩子就跟着
助产士消失了。
我要说; 但说不出话来。孩子刚开始啼哭时; 就有一股清凉
从我的肩头射向后背; 我知道麻醉师给我注射了安眠药剂; 为让
我休息; 也为降低出血速度。药效十分迅猛; 我很快就迷迷瞪
瞪; 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然而在大堂里; 已是沸反盈天。助产士推着小车; 车上躺着
哇哇大哭的小儿; 飞奔出手术区; 冲出门后对着拥上来的我们家
人使足力气大吼一声: “恭喜啦! 是个男孩儿!”还是他的劲儿
大; 遮盖住了孩子的号啕; 让大家都听见了。随即一刻没有停
留; 脚后跟砸着后脑勺般地疾步飞走; 欲尽速将孩子送往八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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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房进行处理。我老爸眼疾手快; 身手矫健地跟上小车。浩子追
着问“产妇怎么样?”孩子他爸呢? 不仅说不出话来; 连路都不
会走了。他朝前走了两步; 想想不对; 又朝后走了两步; 还是不
对。愣过神来之后; 急忙折身追上小车。妹妹和浩子原地不动;
等着我出来。
我一定是睡了一小觉; 因为感觉上徐大夫们几乎没用多少时
间就缝合好了我的肚皮; 很快我就又裹在被子里; 摇摇晃晃地被
推出手术区; 走在回病房的路上。这一路; 我都在同巨大的困意
做艰难的斗争。我要醒着; 我要先看看我的孩子; 再睡觉。
这才知道忍痛容易; 忍困难。昏昏沉沉之中不知走了多久;
终于到了我的病房; 被抬上床。有人往我怀里塞来一个哇哇叫的
小人儿; 大家七嘴八舌地嗡嗡着; “抱抱吧; 抱抱你的孩子。来
来来; 让妈妈抱抱。 ”
我怀里的小人儿被裹在一块包布里; 闭着眼睛; 一肚子委屈
似地叫着; 又叽叽咕咕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抱着他; 我感觉怪
怪的; 丝毫没有“一股热流涌上心头”的奇迹发生; 反倒觉得
特别陌生。这就是我生下来的吗? 我当妈妈了? 坏啦! 坏啦! 我
暗自发愁; 我怎么没有当母亲的喜悦呢? 我怎么不觉得这个小人
儿和我有什么血肉关联呢? 我怎么没有千丝甜蜜万般柔情呢? 我
怎么也不激动得泪流满面呢? 那些书中描写的、电影里表演的煽
情场面; 怎么没在我身上应验呢? 而且; 我还很客观地看看他的
模样; 看到他一头浓发遮盖下的脑袋是尖的; 脸又鼓鼓的; 像个
桃子; 就又感到沮丧: 怎么搞的; 没把人家的头给生好?
不过; 知道这个小人儿一切都正常; 我就放心了。巨大的困
意潮水般淹没我的全身; 淹没了我的知觉; 我很快就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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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 后
上午生完孩子; 我疲惫已极; 加上被注射了安眠药剂; 于是
昏睡了好久。睡着又时而有些知觉; 知道我周围热闹得很。大家
都特别兴奋; 围着孩子围着我团团转。平日寡言少语的老爸高声
宣布孩子出生时体重 3。85 公斤; 即 7 斤 7 两; 身长 52 公分。浩
子嚷嚷着幸亏剖腹产了; 不然这么个大胖小子; 这么大的脑袋;
还不得让孩子他妈受死罪!
麻药劲儿过去之后; 伤口开始疼痛。我觉得无比的干渴; 特
别想喝水; 但是大夫不让喝; 说是要再等 24 小时; 只让我妹妹
用棉团蘸点儿水润润我的嘴唇。我清醒一些的时候就叫妹妹偷偷
让我用吸管喝两口; 这还把她吓得够呛; 一个劲儿地劝我忍
一忍。
后来我听说一个朋友在澳大利亚生孩子; 产后也是干渴; 医
生给了她一大罐子冰块叫她吃下去。她说那是她这辈子吃到过的
最好吃的冰。
如果那天谁给了我冰块; 相信那也会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美
味的冰。
就这么昏昏沉沉躺了一天; 左手背上插着点滴针头; 过几个
小时护士就来换一瓶药。到最后手背肿胀; 针头刺入血管处鼓起
一个血疙瘩。浩子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模模糊糊地听见丈夫
给他爸爸妈妈打电话报喜; 告诉远在新西兰的他们做爷爷奶奶
了。隐隐约约中我家保姆姚阿姨来看过我; 听见妹妹在教她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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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鲫鱼萝卜汤; 明天带过来。后来我老爸和妹妹又去逛了一趟王
府井; 买来吸管和小勺。最后他俩也回家了; 病房里只剩下我们
一家三口。
已经是晚上; 我清醒多了。丈夫问我感觉怎么样; 我说; 让
我看看他!
可我还不能下床; 只能让丈夫把孩子的小床推到我的床侧;
再把我的床头摇起来; 还不能摇得太快或太高; 以免我太疼。可
恨孩子的床栏太高; 我们费了半天劲儿; 也对不好角度; 我总也
看不见他的头和脸; 最后只好一身大汗气喘吁吁地躺下。
不一会儿; 小床里本来正睡着的小人儿突然哭起来。丈夫赶
忙把他抱起来; 放到我胸前。按照我们事先读到的书本知识; 以
及各路专家、有经验的妈妈们向我们传授的信息; 我一定要让孩
子尽快尽多地吸吮我的奶头; 以促进我的乳汁分泌。
本应在病床上平躺一天一夜才能挪动; 但这时我必须侧过身
来。又是一身大汗之后; 小人儿终于叼住了我的奶头; 并且像个
专家似的用力吸吮起来。记得书上写并非所有的新生儿都天生会
吃奶; 有些孩子需要训练才能掌握这个技巧; 看来我的孩子用不
着谁来教他了。
我这才得以认真地端详孩子的小脸儿。他长了一头长长厚厚
的黑发; 一对鼓鼓囊囊的胖腮帮子; 一只高高翘翘的鼻子; 两片
薄薄嫩嫩的红嘴唇; 闭着的眼睛细细长长的; 让人知道睁开时肯
定很大很圆; 眉毛则是乌涂涂一片; 同脸上的胎毛混为一体; 令
人分辨不出走向。小人儿的脸红通通; 虽然带有明显的水肿; 但
干干净净; 丝毫没有一般新生儿常见的皱纹或痂疤儿; 反而更像
是出生已两周以上的婴儿。
可惜我现在没有奶; 小人儿吸了十来分钟就被爸爸抱走了;
坐到沙发上; 用针管吸点儿葡萄糖水喂两口。为了避免日后造成
“乳头混淆” ; 我们遵守专家的建议; 不给孩子使用奶瓶。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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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 孩子他爸迅速地掌握了换尿布以及喂食的技巧; 只是对医院
里中国特色的襁褓不很通窍; 每次打开换完尿布都要挣扎一番才
能勉强包回原样。
小人儿在爸爸怀里沉沉地睡着了。丈夫把他举到我脸边;
说: “亲亲他; 祝他晚安!”
我当时已是睡眼惺忪; 懵懵怔怔地亲了亲小人儿的小脸; 心
里又是一阵愧疚; 怎么还是没有母爱的热流在我全身奔腾?
孩子他爸把小人儿放回小床; 自己睡到外间的折叠床上。
Sam 在人间的第一天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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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天
你知道一个剖腹产的产妇在产后第二天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
什么吗?
你知道她要做的这件对她的健康来说最最关键最最重要; 但
对她的意志力来说又最最艰难最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吗?
起床下地。
多么轻轻松松的四个字。
可是对于腹腔挨了一刀的人来说; 又是多么的不容易。
那是怎样的一种疼痛呢? 我描绘不出来。只有经历过那种疼
痛的人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儿; 而没经历过的人最好庆幸自己不
必受那个罪。
我在生孩子的 15 年前; 我 20 岁那年; 做过阑尾切除手术。
术后 24 小时起床下地; 为的是预防肠粘连; 为的是尽快恢复。
当时那种疼痛; 我至今记忆犹新。也为我剖腹产后起床下地
做好了忍受痛苦的思想准备。
只是; 任何思想准备也缓解不了做这件事情时所要经受的
疼痛。
2000 年2 月 19 日早 8 点多; 孩子还在呼呼大睡; 丈夫已经
起床吃完早饭。我叫他过来; 帮我起床下地。
这个过程很缓慢; 很漫长。我一点儿一点儿地从床上蹭起
来; 每动一小下都疼得倒吸冷气。还不能半途而废; 重新躺下;
因为那样做也照样疼得钻心; 只有挺住了往上走。等到我完全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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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床上时; 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丈夫在一旁; 心疼得不得
了; 但又爱莫能助。
接下去是这个过程中最疼的时刻— — —
站起来。
那一刻在记忆中最是漫长; 双脚颤抖着怎么也伸不到地上。
额头上的汗冲下来; 蒙住我的眼睛。我咬紧牙关; 眼前发黑; 浑
身发抖。
怎一个疼字了得!
所幸的是; 脚落了地; 疼就轻多了。但人不能直立; 只能像
一只大虾似的; 弯着腰; 一步一步地向前慢慢挪动。
徐大夫来查房时; 见到我已经自己下了地; 并且已经上了厕
所; 非常高兴。我是那种让大夫省心的病人。
下床了; 也就能完整地看到我孩子的模样了。我挪到他的小
床边; 看他。
哎呀! 多么精致的一个小人儿哪! 他的皮肤那么白嫩细腻;
好像透明的玉石。他脸上的五官那么小巧又那么无懈可击; 让人
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