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行长车的金得胜那天正好请病假,他是最后知道这个消息的。他开了五年的行长车,他打电话给戚豫飞,完全是不可思议的语气:“银行就这样把我辞退了吗?我不再是银行的人了吗?”
戚豫飞手里握着听筒,沉默了难道你和银行还有感情吗?银行把开掉你们当作胜利果实。
金得胜平时不太说话,但今天电话那头的他,一迭声地质问:“为什么是司机班?为什么?”
戚豫飞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叉开话题说:“你病看得怎么样?”
司机都被开走了,除了金得胜。
他没能被开除。
因为,他得了癌症。
按照银行的规定,金得胜属于在医疗期内,不能解除劳动合同。
金得胜后来只到过银行一次,他来交他车辆的钥匙,他不放心别人来,非要亲自交过来。
他顺便把工作证和门警卡都交上了。他在工作证后面写了留言,犹豫了一下:“我把工作证留个纪念成吗?”
戚豫飞粗鲁地说:“留个狗屁纪念啊。”
金得胜有数,戚豫飞的火气不是冲着他来的,呵呵笑了一下,就全部上交了。
戚豫飞收下来、登记,金得胜再盖上图章。他看上去精神还不错,情绪似乎也恢复了,只有点无奈的样子,临走还去司机休息的地方转转,沙发上坐着租车公司的司机,他一个都不认得,但还是打了招呼。
金得胜对戚豫飞说:“司机班应该大家最后一起吃顿饭的。”
金得胜回去就直接住院了,开刀,癌细胞已经从胃部扩散到淋巴金得胜回去就直接住院了,开刀,癌细胞已经从胃部扩散到淋巴。
他的老婆到银行里来找钱若尘,问,给不给补助?老金是家里的支柱,倒下来,家里就跨了,他老娘是老年痴呆,孩子读高中,就要上大学了。刚买的新房子,一屁股的债。老金的病是太劳累了,没日没夜的,应该算是工伤。
钱若尘从工会费里拿出一部分,但非常有限。
于是带领全体员工募捐,日本人都掏出钱来,但是,大病啊,是无底洞。那些钱扔下去都听不到响声。
钱若尘跑到人事部,对姚秀思说:“当初工会就提出,要给员工增加一份商业保险,重大疾病会多一层的保障。银行就是不肯采信。现在家属来申请补助了,你看着给吧。”
姚秀思淡淡地说:“银行非常规范地给每个职员都足额缴纳了社会保险,其中包括医疗保险。银行的劳动合同以及人事规定上都没有什么额外的医疗补助这一说法。”
钱若尘问:“你的意思是说一分不给?”
姚秀思道:“银行不是慈善机构,该给的早给了。”
钱若尘道:“人道主意地象征一下都不给?”
姚秀思问:“人道主义的捐款已经捐了,我还出了两百块钱。”
钱若尘道:“好,他老婆现在接待室,你去打发她回去,我没办法了。”
说罢,钱若尘拍拍屁股走了。
胡朝静、江纪菲、朱朱都在一边,大家都很忙碌的样子。
姚秀思道:“胡朝静,你去跟他老婆说,银行不会给什么补助的,莫名其妙。叫她回去,否则叫保安。”
朱朱忙站起来:“我陪你一道去。”
江纪菲也道:“我也去。”
姚秀思脸上竟泛起一丝笑意:“干吗,人事部就没有别的工作了吗?胡朝静,你还怕他老婆撒泼啊?”
胡朝静也笑了一下:“不,我不怕。”
接待室里,戚豫飞也在,看见胡朝静走进来,就知道肯定没戏了。要是给补助的话,那个女人肯定自己跑来做恩公了。
老金的老婆大约四十多岁,染了一头很俗艳的红发,纹着墨绿的眉毛和眼线,肤色灰褐。
胡朝静走进来,关上门,自我介绍:“我是胡朝静,人事部的。”
老金老婆道:“我记得你。前年过春节的时候,你跟着原先那个行长,还到我家里来拜过年。我记得你。他们叫你三月。”
胡朝静心里叹了口气,以前的行长还是很注重面子上的一套的,至少还肯有点唱腔做功。
哪里像现在,板着脸孔、举着机关枪。
戚豫飞问:“那个女人怎么说?”
胡朝静摇头:“银行是没有办法出补助的。”
老金的老婆一听,就声嘶力竭地哭起来:“这个杀千刀的银行,我们老金就是为他们累出毛病来的,有一顿没一顿,胃怎么会不出毛病。三月,你带我去找她,我自己跟她去讲。”
老金老婆一把拉住胡朝静。
胡朝静的眼圈也红了:“阿姐,你冷静点,你去找她,会吃亏的。”
老金老婆叫道:“我跟伊拼了,我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吃亏,中国人那么好欺负啊,日本鬼子也就算了,他们本来就是畜生,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中国女人帮着他们,良心被狗吃了。
XXXXXXX !”
胡朝静示意戚豫飞按住她,“阿姐,你去找她拼命不解决问题。我们先跟你去看看老金,好不好?”
老金老婆还是一个劲地叫喊。
“阿姐,你这样,那个女人把保安叫来,你被拖走,还是没有用的。只会让别人看笑话。
我们慢点再想办法,好不好?”
老金老婆终于呜呜咽咽地停了下来,胡朝静打电话给钱若尘,商量着大家组织几个人先去探望老金,顺便把他太太送回去。
钱若尘叫了吉米和另外两个工会委员,加上胡朝静代表人事部,戚豫飞代表总务部,总共六个人陪着老金老婆到了医院。到医院门口,胡朝静问钱若尘,要不要买点什么水果之类的,总要有个探望病人的样子。
被老金老婆听到了,连忙摆摆手:“不用不用,他现在什么都吃不了的。不要浪费了。”
老金的病房住得很好,两个人一间,带独立卫生间。也是靠吉米哥哥的关系住进去的。
老金老婆说:“老金平常省吃俭用,就为了家里,现在生病了,一定不能让他再吃苦了。
就这房间,一个月就一万五。”
胡朝静看向病床上的人,一开始几乎没有认出来。以前那个块头敦实的金得胜,现在瘦得牙床骨都突出来了,鼻孔里插了管子,嗓子眼里时不时发出浓重的咕噜声。
老金老婆道:“得胜,你同事来看你了。你有力气就睁开眼睛看看大家。”
大家心里都不好受,围拢上去。
戚豫飞握住了胡朝静的手。
金得胜努力动了动眼皮,喉咙里忽然咕哝了一句话,但是,大家都没听懂。
老金老婆解释说:“他说,他想活,不要死。”
胡朝静整个人都发抖了,手也突突打颤。戚豫飞紧紧握着。
钱若尘也咽了下眼泪,说:“那个女人是没有我们这样的感情的,我们是相处了那么久的老同事了,我们是有感情的。”钱若尘唏嘘感慨。
从医院里出来,戚豫飞送胡朝静回去。出租车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戚豫飞又握住了胡朝静的手:“不要太难过了。”
胡朝静说:“应该让姚秀思来看看老金。”
戚豫飞冷笑了:“钱主席说了,她是没有我们和老金这样的感情的。这就是为什么银行叫她来下手的原因。你认为她会对着老金哭吗?”
胡朝静知道戚豫飞是对的。
车子到了胡朝静家门口,下车前,戚豫飞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头发。胡朝静终于笑了一下,下车而去,并没有回头。
戚豫飞回想在医院里的一幕,他是头一回看见胡朝静这样惊恐的表情戚豫飞回想在医院里的一幕,他是头一回看见胡朝静这样惊恐的表情。看得出,她是在拼命地忍住眼泪,鼻头都有些红红的。
平日里,胡朝静总是四平八稳的样子,她什么都很好,善解人意,聪明能干,几乎完美,但就像一壶永远不会沸腾的水,捉摸不到她的真实感情。她太雅了,不够俗的乐趣,只可远观不可近玩,那么多男孩不都知难而退了么?她的心思像始终游离于这个环境,在别的地方。
戚豫飞是被女人宠惯的,不习惯有个人对他熟视无睹。他甚至认为胡朝静为人处事过于老练谨慎了,藏得太深。
今天,她倏忽露出小女人的表情来,像有无限的伤感,竟是这样叫人怜惜疼爱。以至于他顿时生出了无比的勇气,去握了她的手。
戚豫飞呆呆地又想到了钱主席的话:我们是相处了那么久的老同事了,我们是有感情的。
他反复地想,反复地想,手掌心里还冰凉着,是那纤细的手指留下的温度。
戚豫飞骇然觉到自己大概是爱上了谁,奇怪的是,心中并无喜悦,竟有些许的苍凉。
应该不是这样子的呵。
从第一次见到胡朝静,戚豫飞就立时划清了界限,这样的女子只是朋友,不能当爱人。
他不敢相信,刻意抗拒其实已经说明被深深吸引,所以,才不敢贸然接近。
他终于爱上了不爱他的人,真是要命。
第二天,胡朝静向姚秀思汇报情况,她把医院的场景都说了第二天,胡朝静向姚秀思汇报情况,她把医院的场景都说了。
姚秀思双手抱胸,听着,然后问:“你觉得有必要给补助吗?”
现在只有她们两个人,不妨大胆一点,把话说透。胡朝静说:“何必让大家觉得银行那么无情呢?现在不正是人事部笼络人心的时候吗?老金又能拖多久呢?”胡朝静把“你”改成了“人事部”。
姚秀思问:“你是说,给补助,对我有利咯?”
胡朝静点点头。
“今天老金住院了,就给了额外的补助,明天又有谁病了,再给补助,不是没完没了了?”
姚秀思道。
“那人事部不妨看看工会的提议,还是为大家买份商业保险,人人都得到实惠。万一有个生病的,就可以由保险公司支付。开销方面实际上差不多,重要的是为银行多担待了一份保障。”胡朝静说。
姚秀思道:“我发现你好像很听工会的话呀。”
胡朝静道:“谁对银行有利我听谁的。”
姚秀思道:“好了,我知道了。还有一个问题,工会快选举了,你还会选钱若尘吗?”
胡朝静本来已经退到了门口,听到这个问题,先愣了一下,接着说:“那要看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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