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这一位,也不见得如旁人口中那般不近人情。
眼看众人信了这些缘由,于公公方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之前他思量过,送药材就也罢了,毕竟清雾是在宫里生了病。可是清雾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衣物首饰这类贴身之物,由霍云霭送来难免引人诟病。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提了意见。霍云霭就让他多送了些器具过来。
衣物首饰亦是宴请时候所需之物。以赏赐宴请的各色物品为由,顺带着把女孩儿的东西送来,终归是显得不那么突兀。
将事情处理妥当后,于公公便打算告辞离去。刚行几步,就被连声的呼喊给叫住了。
“公公请留步。”
文老爷子大跨着步子走到他的跟前,拱了下手,说道:“我有个不情之请,想烦请公公帮忙解惑一二。”
于公公便笑道:“侯爷多礼了。请讲。”
“雾儿与文家的关系,陛下可是已经知道了?”他这话并非贸然问出口。之前接旨的时候,于公公看到他丝毫都未奇怪,他便心中有了底。只是,问明白终究更妥当些。
“柳大人并不瞒着陛下,皇上已经知晓。”于公公笑着,意有所指地道:“柳大人行事妥帖,侯爷尽管放心就是。”
一听这话,侯爷安心了稍许。
之前清雾遣了人去与他们说,将侯府和她的关系暂且按下不公开时,他心里尚有些犹豫。毕竟侯府是袭爵之家,若想让清雾认祖归宗,陛下那里是一定要禀明的。
如今明白陛下也已经知道,且默认了清雾暂且将消息压下的主意,侯爷便放松了许多。向于公公道了谢后,与他道了别。
老爷子暗自思量着,如今清雾大病一场,陛下多许了她好些天的假期。如若清明节的时候他想带了小丫头回乡祭祖,清明节假期肯定时日不够了。不知届时去求陛下,能否得来多宽限的几日。
待到宫里的人离去后,柳府里便将东西分了出来。
那些药材,是给清雾的,自然留下。至于办宴席所用器具,俱都重新盖上盖子,将那几箱给了侯爷。
毕竟那宴席是侯府张罗起来的。
文老爷子并不在意,笑道:“侯府在这里并无宅邸,这次举办宴席,还是借了故人的别院。如今东西即使给了我,也无法去用。倒不如留在这里,待到往后小丫头使得着时,也能方便些。”
柳方毅听闻,哈哈大笑。知晓侯爷是要将东西尽数留给清雾,也不多纠结,直接让人将那几个箱子连同装了衣物首饰的,一起送去了清雾所住的西跨院中。
众人忙着收拾各色物品的时候,清雾却是和何氏简短商议了几句。然后将侯爷和文清岳请进了厅里。又把身边的人尽数遣了出去。
女孩儿平日里都是带着浅淡笑意的模样。如今她秀眉微蹙唇角紧绷,神色认真郑重。文老爷子见状,便也收起了笑意,静静地看着她。
文清岳扫一眼只剩下他们三人的屋内,反倒是笑了。他促狭地勾了勾唇角,“你倒是有心。知道哥哥这几日累着了,特意请了我进来坐坐。”
半晌后,清雾的声音方才响起:“你倒是说说看,你这些天忙着甚么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不时地抚着衣袖,明显地有些心不在焉。
文清岳右手紧抓了下椅子扶手,唇边依然带着笑意,道:“自然是在忙着宴席之事。”
清雾轻轻地“嗯”了一声,慢慢拉了一把椅子,坐到了两人跟前。
她垂首静默许久,似是在积蓄力气般,连呼吸都轻了许多。
最终,在两人的凝视之下,她慢慢从袖中掏出一物。然后低垂着头,双手捧到了文老爷子的面前。
一眼。
只一眼,文老爷子和文清岳同时猛然站起。
两把椅子不胜猛力,咣当两声倒在他们身后。
平素那么镇定自若的侯府世子,此时却是一把抓起那物,紧紧攥在手心。任凭那上面的纹饰将掌心刺破,依然毫不松开。
“这东西,哪里来的?”文清岳红着眼圈问道:“它是,哪里来的?”
从他激动的声音里,清雾隐约意识到了甚么,讷讷说道:“我……寻出来的。”
当日她将它给了霍云霭,少年一直将它收好,未曾丢弃。
不知是不是和祖父兄长相认了的关系。生病之时,当年情形时常浮现在脑海。就问起了霍云霭,将东西要了来。
她觉得,那妇人压在她的身上、将她护卫得那样紧,必然是极其爱护她的。
想到那脖颈被砍断的妇人,想到那紧紧的保护的拥抱,清雾忽地心中涌上了极大的悲伤。
努力咬着唇,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然后她轻轻说道:“……那一晚,我从她……发间,拔下来的。我、我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那一晚,血流成河。四周到处都是残肢断臂。
那一晚,她又惊又惧。为了防身,从压在她身上的妇人那里,把簪子拔下。
那一晚……
那女子将她抱得那样紧。以至于她爬出来的时候,着实费了很大的气力。
清雾慢慢回忆着,一点点诉说着。
“你是说、你是说……母亲她,她不在了?”文清岳颤声问道。
他听柳府的人说了,因着极致的悲伤和痛苦,妹妹的记忆有所缺失。对于那天的情形,妹妹已经记不清了。甚至连去世的人是谁,她都十分茫然。
他不怪她。
那么小的孩子,经历了那么血腥的场景,必然无法镇静。
可,如今乍一得到了这些消息,让他……如何能够淡然应对!
清雾晓得,文清岳问的便是那女子。
虽说心里难过至极,清雾却还是咬着牙,轻声道:“她不在了。”
得了这个确切的答案后,儒雅淡然的世子爷,终是无法抗拒心底的巨大悲伤,眼角溢出了泪。
文老爷子喃喃自语,老泪纵横,“死了?竟是,死了?她不在了。那他呢?是了。当时那么多人,都已经死了。死了啊……”
他们不是没期盼过。
祖孙俩存了那么一点的期待,清雾既然活着,那么,他和她,感情那么好的两个人,或许也是活着的。
秦大将军说,当时周遭到处都是尸身。可即便如此,他们仍然抱着希望,说不定哪一天,就能将二人寻到。
如今才知晓,那一切,根本都是奢望。
他们的那两个至亲,是再也回不来了。
清雾听着两人悲伤的抽泣声,不忍抬头去看。心里溢着无法言说的痛苦,如刀割般,将她最后的力气一点点磨尽。
正当三人沉浸在极致的悲痛中时,门外却是响起了不合时宜的叩门声。
不多时,红芍迟疑的声音传了过来。
“姑娘,吴夫人来了,指明要见您。”
作者有话要说:
吴夫人来得真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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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吴夫人特意挑了这个时候来柳府,是有缘由的。
吴家和柳家关系好,平素往来的时候,都会让小辈们出来见过长辈。
如今吴林西和柳家的三个少爷都去了学堂,不在府里。没了那几个少爷的搀和,有些话,就方便敞开来说了。
一入柳府,她便如往常一般与何氏相见。没多少时候,心里头就开始憋闷起来。
原因无他。受到了相交多年友人的冷落。
何氏倒也罢了,看上去平静娴淡如以往,说话不紧不慢,面上带着合宜的笑容。
但柳方毅……就颇让人不舒爽了。
吴大人今日正在家中歇着,吴夫人晓得是官员休沐日,也想过了柳方毅自然也是留在家里。只是先前过来的时候,她并未考虑这一层,反倒是想着今日清雾也在,有些事情再谈起来容易许多。
谁料清雾还没见到,便对上了柳方毅的冷脸。
饶是知晓这汉子是个脾气外露颇为暴躁的,吴夫人的心里还是忽地一阵不快。
虽然今年过年因着之前发生的矛盾,他们吴家待柳家有些怠慢。但如今她主动过来求和,单凭两家人多年的情分,柳方毅身为柳家之主,也不该如此摆脸子给她看。
心中腹诽着,吴夫人面上不显,露出了个得体笑容,将手中的一个四方礼盒交给了何氏身边的紫苏。
“这是我亲手做的一些点心。雾姐儿之前去家里吃的时候,就赞不绝口,说这点心好吃。我记得清清楚楚的。昨儿晚上就做了出来,今日一听她回家了,赶忙送来。”
何氏点点头,说道:“多谢。”
柳方毅则是一声不吭,就在旁边直愣愣地杵着。
吴夫人的笑容就有些挂不住了。微微垂眸掩去不耐烦,问道:“不知雾姐儿如今可在家中?我可是有好些天未曾看到她了,倒是有些想念。”
一提起自家女儿,柳方毅紧绷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想也不想地就说道:“她正在里面陪侯爷和文世子说话。已经遣了人去叫了,只是不知何时能过来,你稍等会罢。”
吴夫人脸色瞬变,颇为不悦地道:“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和两个大男人这样独处一室,怕是不好。”
忽地想起侯府两人身份尊贵,她这般说,倒像是将他们说成了急色恶徒一般,忙又改了口:“文家人身份尊贵,自然不会如此。只是,雾姐儿往后自己需得当心着些。我也是为了她好,替她提前想着了。”
她这些话转得太快。前后颇有些矛盾。就连粗枝大叶如柳方毅,也发现了不对劲。
甚么叫“身份尊贵便不会如此”?!
在身边妻子的示意下,他到底按捺住了发火的冲动,撇开脸冷声道:“侯爷和世子都是懂礼之人。雾儿与他们私下里说些要紧话,我看没甚么问题。”
虽然何氏劝住了夫君不让他发火,但她的心里也是憋着一口气。
看这吴夫人说话做事,分明是上一句是黑,下一句就是白,转个脸就能不认人的。可笑她只看对方平日里笑眯眯的模样,就认定了对方是个和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