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公主打算如何处置他?”
“受惊而已,他又没害我性命,处罚是谈不上的。我只好奇,既然夜鸟野性难驯,为何又自愿回笼子里,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锦墨的目光追随莫离。
她青丝低挽,几缕碎发顺耳侧徐徐垂散,大红绣花锦袍宽松,露出半截脚腕,赤足雪白无暇,圆润的指甲染着丹寇,点点浓艳欲滴,轻踏着一双檀木雨屐移步。
每走一步,木屐敲击白玉地砖,清脆丁零,留下一朵潮湿的莲花。
一朵朵莲花串起来,晃花众生的眼。
红的袍如胭脂滴香,白的脚如润玉莹莹,绮丽奢靡便满室流动,充盈每一寸空间。
锦墨顿觉雨天气闷,呼吸困难。
她走过他身边,红袍与白袍相交一瞬,锦缎互相细微摩擦,声音很轻,却沙沙如雷。
锦墨的眼睛被夺目的红色灼伤,阖上,再睁开,额上一层细汗。
“锦墨,你说,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莫离站在他身后,吐气如兰拂过他的后颈,声音猫儿一般的慵懒,锦墨身体蓦地紧绷。
双手攥拳在侧,他克制回答:“倦鸟返家,乃是常情,公主过虑了。”
莫离“哦”了一声:“那他既然返家,为什么又要回到笼子里做只徒有其表的金丝雀呢?”
抱你在怀
“因为……他已经没有家了。”
锦墨的背影无端端地带出几分萧索苍凉,似突然泄尽了力气,失去方才的戒备疏离,喃喃喟叹:“我,没有家了……”
窗户明明关着,不知为何,仿佛外面所有的雨,都凝聚到寝室里,空气潮湿沉重,如暗夜突然降临,如岁月突然沧桑。
莫离站在这忧伤之中,仿佛突然闯入不该去的地方,显得突兀且不可饶恕。
静默片刻,锦墨又说:“所以,我会做我必须做的事。”
声音渐渐硬起来,神色露出鲜少的狠厉:“不管是谁,若是阻我,我必佛挡杀佛,神挡弑神!”
只是瞬间,锦墨的身影比刚才挺得更直,象一把出鞘的剑,锋芒森森厉如修罗。
莫离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她并不觉的恐惧,反而觉得这样狠厉的锦墨比伤感的锦墨更让人为他心酸心疼。
半夜三更的他跑出去,究竟受到怎样的打击才反常至此?
莫离很想知道发生过什么事,可她不敢问。
踌躇着,莫离抬起手臂,轻触锦墨的衣袍,瑟缩一下,又断然地抱住他:“锦墨,一切都会好的……”
锦墨不能置信地低头,横揽在他腰身上的手臂纤细,却坚定,似乎要通过这拥抱转达给他什么力量一般。
她的脸贴在他的后背,是好多年都没有体会过的温热触感,他几乎已经忘记被人拥抱的滋味,那种被人珍爱,被人怜惜的拥抱。
锦墨不能动,既贪恋这拥抱,又觉得可笑。
自己什么时候悲哀到如此的地步,一点点恩泽就可以让他感动?
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讥讽笑意,水汽漫起,模糊了眼睛,很快又消散。
心又硬起来,他不需要怜悯,尤其不需要身后人的怜悯。
锦墨慢慢掰开莫离的手指:“公主,夜深了,你该回去了。”
一句话说完,他的身体僵硬的象一块铁,硌的人手脚冰寒。
自作多情
莫离无言地松手,垂头丧气往门口走,又停下脚步,回头望过来:“锦墨,如果你需要,我会帮你。”
对上锦墨没有温度的眼睛,莫离笑了笑:“或许,你根本不屑我帮你什么,是我自作多情了。”
莫离咬牙转身,用力打开门,大步跨出去。
外面的侍卫殷勤撑伞,跟着她离开了落风院。
暗夜雨疾风大,门扇几开几合,声音轰响,雨珠子扫进来,室内红烛明明暗暗,忽闪一下,无声寂灭。
锦墨对着空荡荡寂暗不到头的院子伫立许久,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多么的懊丧和寂寥。
只是,明晰的感觉到,心,裂开一道缝隙,微热的感觉涌入。
也不知韩明忠对少傅沈竹青说了什么,隔了几天,沈竹青来公主府上课的时候,居然要求锦墨旁听。
莫离没有拒绝,命阿如去请锦墨。
这堂课换了课题,讲权谋。
莫离依旧是满头雾水。
沈竹青一大通之乎者也说完,照例提问题让莫离回答。
“公主,昨日有人给中书省上折子弹劾工部郎中杜怀远,说他在仓江治理水患期间有受贿行为,公主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
莫离心里更加疑惑,猜不透沈竹青和韩明忠打的什么主意。
弹劾大臣的奏折内容应该密不外传,而沈竹青却毫不隐讳,必然有缘故。
杜怀远原本是工部所正,小小的七品官名不见经传,却因莫离和韩明忠举荐,连升两级为五品郎中,派到仓江治理水患。
背后不知有多少人眼红杜怀远巴结上长公主,也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
人无远虑
江南水患是历代君王最头疼的大事,年年遭灾,年年治理,年年无功,工部许多大臣就栽在里头,罢职免官的不在少数。
杜怀远是莫离推荐给乾安帝的,把他推荐给莫离的祸首却是锦墨。
莫离暗暗磨牙,恨杜怀远贪财不争气,气自己轻信锦墨。
瞟一眼端然正坐,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的锦墨,莫离又觉得自己或许冤枉了他。
治理水患,前面失败的例子明摆着,所以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而且五品工部郎中的的位置并不是重要,锦墨没必要下什么套子让她钻。
外书房三个人对坐,三个人各怀心思面无表情不说话,气氛诡异。
最终莫离沉不住气,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少傅,朝廷官员犯事,自有大理寺出面按昭玥刑律处置,我就不好表态了。”
“话虽如此,可杜怀远是公主推荐的,大理寺多少要给些面子……”沈竹青清咳一声:“再者说,微臣只是问问公主的看法而已。”
“既然贪污受贿,抓起来就是,我没什么看法。”
莫离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完全撇清自己。
“公主不觉得里面有什么问题?”
“嗯?”
“杜怀远去仓江才不足一个月,折子上弹劾他贪污金额就有十万两白银,这白白花花的银子他弄到哪去了,公主就不想查?”
莫离额上跳起一根青筋,十万两银子啊!
莫离再次磨牙:“当然要查,就是他把银子吞肚子里去,也要吐出来!”
沈竹青或许是对莫离彻底失望了,懒得再和她说话,转头问锦墨:“世子又是如何看这件事?”
锦墨眼皮子都不抬:“少傅,锦墨无官无职,不好非议朝政。”
必有近忧
沈竹青“啧”地一声:“韩相已将弹劾杜怀远的折子交由各部传阅,此事不是秘密,世子就算议论几句也不打紧。”
莫离头顶冒出一连串的问号,韩明忠和沈竹青到底想干什么?
“少傅,那锦墨就不客气了。”
锦墨好整以暇地端茶喝了一口,抬眸,目光灼亮:“如今西府战事刚起,国库最吃紧的时候,杜怀远却胆敢贪污十万白银,只有灭其九族也能平民愤。”
莫离吃惊的张开嘴。
“银子是从户部出去了,户部有监管之职,所以杜怀远的罪名一旦成立,恐怕工部,户部上下一干人都难逃干系。杜怀远倒是死不足惜,可若在这种时候动了昭玥根本,不仅西府粮草兵器少人操持,我军士气受影响,而且……”
锦墨似笑非笑地瞥一眼莫离:“人是公主推荐的,公主的威信……就彻底倒了。”
莫离目瞪口呆。
牵一发而动全身,布局的人心思缜密匪夷所思。
一堂课没讲完,莫离已经明白了什么叫权谋之术,也猜到了沈竹青非要请锦墨出来听课的正真目的——沈竹青在试探是否是锦墨策划杜怀远的受贿案子。
现在锦墨的态度表明,他的确不知情,否则也不会拆穿布局人的险恶用心。
沈竹青看锦墨的目光已不仅仅是激赏,放低姿态:“那么,以世子所见,这案子该如何了结?”
“少傅想听我说真话?”
“是。”
锦墨缓缓站起身,负手而立:“明人不打暗语,我对杜怀远略知一二,他本就是仓江一带人士,但家境十分富裕本是有名大户,按说,小小的七品官他看不上,却能忍受十年伏案之苦做个小小工部所正,少傅以为他图得是什么?”
沈竹青摇头:“请世子指教。”
心思叵测
“杜怀远平生之志便是救助仓江乡亲脱离水患之苦,然而一个人的能力终究有限度,他投考科举,且一心往工部钻营,图得就是现在的机会。我曾数次与杜怀远交流水患治理的方法,深服其人胸襟才气,所以,根本不信他会贪污治理仓江的银两。”
锦墨侃侃而谈,有理有据从容不迫,沈竹青和莫离不由自主的就被他说服了,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锦墨淡笑,继续道:“少傅不妨想想,杜怀远才去仓江一月,十万两银子他难道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藏起来?”
沈竹青点头:“我也觉得奇怪。”
“这事唯有一个可能,就是银子挪作它用了。少傅,我有一个建议,不妨派人彻查仓江工程的历年账目,说不定就有所获。”
沈竹青点头:“韩相也是这个意思。”话说完,才知失言,不免尴尬。
锦墨却当做没有听见:“锦墨一点浅见,让少傅见笑了。”
沈竹青慌不迭地摆手:“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