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粱寒山落寞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莫离冷笑一声——锦墨还是没有父亲的好。
尚世胜是可憎,可粱寒山的懦弱才是真正造成锦墨悲剧的罪魁祸首。
而她,倾尽全部,终将有一天,拉锦墨走出上一代人的爱恨恩怨的泥淖。
翌日,莫离去南苑接乾安帝回宫,路上与悔之共乘一辇。
莫离道:“悔之,这些日子辛苦你,过完年,我会请父皇为黎美人擢升位份,你也可以有自己的府邸,或仍旧住在皇宫也行,不过以后要多当心自己身子,看看你,瘦的都失形了。”
悔之微微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就要行礼:“悔之替母妃多谢姐姐……”
莫离拦住她:“我们姐妹不必如此,悔之,先前我对你不够关心,你不会怪我罢?”
悔之乖巧地摇头:“不会,姐姐事务繁忙,悔之不能给姐姐添麻烦。”
“你肯谅解就好……”
莫离疲倦地揉揉额头,至始至终,她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方法与悔之交流。
悔之太逆来顺受,仿佛一点性格都没有,不知这些年如何在皇宫生存下来的。
那些长着势利眼的宫人们最会攀高踩低,甚或者欺负不得势的主子,看看悔之的衣裳穿戴就知道,她过得很不好。
莫离没有多余的精力关注宫中倾轧,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提升黎美人的位份,希望那些宫人们能从这微妙的变化中,懂得分寸。
只是,悔之好像无所谓的样子,没有表现出该有的惊喜,莫离暗暗纳闷。
抢先翻脸
百官在朱雀门迎接圣驾回銮,一直送乾安帝至睿和宫,在正殿行接驾大礼,敬问圣安。
乾安帝病恹恹地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让高全宣布百官拜退,只留韩明忠,沈竹青,粱寒山至寝殿叙话。
又是一阵忙乱之后,乾安帝才躺到龙床上,经过这番折腾已是气虚不定,却仍旧支撑着身体半靠迎枕,问韩明忠:“内阁那几个人,可还安生?”
“他们近日走动甚是殷勤,臣担心国子监那边要出事。”
乾安帝眸光闪过凌厉的光:“那就赐死!”
韩明忠踌躇未语,沈竹青急道:“陛下不可,如此一来,楚王必然要抢先翻脸!”
乾安帝冷笑:“他已经翻脸了,朕还要等着他杀进皇宫,夺权篡位不成?!”
沈竹青僵了僵,噤声。
莫离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见几人脸色皆难看之极,心下不由惶然,喏喏道:“父皇,尚世胜的府邸,我已经监视起来了……他……”
乾安帝长叹:“傻孩子,尚世胜老谋深算,岂会露出马脚给你牵制?朕后悔,不该把册立储君大典的日子定在腊月二十八。”
莫离还要问,乾安帝已经下令:“还有四天……韩相,立刻派人查抄礼部左侍郎,户部尚书,兵部郎中,国子监祭酒这几个人的府邸,不管用什么名目!”
“是。”
“慢着……找个调国子监祭酒出京的由头,秘密处置,不得让任何人知道。”
“是。”
如此雷令风行,是病重的乾安帝甚少有的作为,韩明忠沈竹青粱寒山毫无异状,只小声交头接耳几句,韩明忠就欲告辞。
莫离越发地摸不着头脑,恰在此时,高全跌跌撞撞地冲进来:“陛下,不好了,国子监八百名太学生伏阙上书,跪谏陛下收回立长公主为储君的诏令!”
诉十宗罪
粱寒山手里的象牙笏板掉地,“啪”地一声,惊雷一样,之后,大殿归于死寂。
国子监的学生,个个出身簪缨世族,父辈不是当朝肱骨就是外放大员,其中盘根错节,厉害关系非一言可尽。
冒犯颜之罪,齐齐伏阙上书,八百名学生,这意味着什么?!
良久,乾安帝才道:“他们上书的名目是什么?”
高全战战兢兢:“这……”
“说!”
便是乾安帝年轻时,声音也从未如此暴戾过,高全惊跳一下,扑通跪地,头埋金砖,冷汗涔涔顺额滑落。
“是,是,弹劾长公主十宗罪……”
乾安帝嗤地一笑:“尚世胜果然手段高明!”一口血就喷出来。
莫离大惊失色,扑到床前:“父皇!”
大殿内登时乱成一锅粥。
乾安帝虚弱地喝止众人:“乱什么!朕还没有死!”
见高全爬起来,欲出殿喊人,乾安帝喝住他:“且说说十宗罪是什么,让朕听听。”
“是。”
高全跪行几步,带着哭腔道:“长公主为子女,不驾前服侍,不孝,此其一;欺凌次公主,戕害手足,不义,此其二;护国军出征离京,拜长公主不跪帝王,伤国体而长公主泰然受之,不忠,此其三;性跋扈,当众鞭挞大臣,不仁,此其四;贪恋男色,豢养男宠无数,不廉,此其五;行成年冠礼之后,不参加朝议,不勤,此其六;接手朝务后,独断专行,不智,此其七;诬陷大臣,不善,此其八;无故提拔官员,视官典不顾,不理,此其九;长公主言行粗莽,心无大志,难为国之表率担当大任,此其十……”
这十宗罪,申诉长公主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一样都不具备,甚至有违逆帝尊欲取而代之的不轨意图,的确不堪储君之职。
韩明忠沈竹青粱寒山表情复杂,都没有出声。
乾安帝子嗣稀落,长公主不堪当为储君,还能有谁堪当?
伏阙上书
乾安帝子嗣稀落,长公主不堪当为储君,还能有谁堪当?
悔之公主吗?
三人皆大震,面面相觑,又齐齐看向莫离。
然而有些话不能说破。
莫离麻木没有反应,脑中一片空白。
即便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十宗罪,莫离也只能承认二三,其余的,她根本不知情,因为大多发生在她穿越之前。
而她承认的二三,亦没有人会理解背后的真相苦衷。
国子监的学生们灼灼之言,有理有据,无论是其言,还是其行,都无可辩驳
——这些昭玥未来的栋梁肱骨,拳拳赤子心,虽不敬,却为国请命忠义两全,光明磊落之举无愧于昭玥天地社稷。
若这一幕戏是尚世胜主谋煽动的,那么,他的确够狠,够阴,够高明!
不到二十岁的少年思想单纯,或听父辈们一言半辞,或听传言,或受蛊惑,或被同伴影响,便满腔热血来上书谏君王。
尚世胜已然觉察长公主年轻却不愚钝,并非他所能控制的,所以借刀杀人,换另一个更顺从,更懦弱的人为储君然后登基,他才可凭借权势兵权,做真正的昭玥掌权者。
太学生以为他们的行为忠君体国,是为昭玥万世延绵着想,岂不知沦为阴谋者手里的刀,助纣为虐!
乾安帝脸色铁青,纵他是帝王,到了此刻,亦觉无能无力。
“韩相,你先去安抚太学生……”
“是。”
韩明忠出殿,慢慢地往太庙前御街方向慢慢走,一路,想不出应对之策。
待看见那寒风凛冽的御街尚,跪地的人头黑压压一片,竟是无法再往前迈一步!
整整一天,八百名太学生们在御街前整整跪了一天,不闹不喊,就静默的跪着。
六个时辰,从日出到日落,期间,韩相,少傅沈竹青,国子监司业皆去劝阻过,都不顶用。
够狠够阴
直到天黑,乾安帝拖着虚弱病体,亲自接过为首的太学生双手捧上的联名之书,八百名学生方才伏地磕头:“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后,八百人默默地退出御街,那一个个瘦却挺直的背影,沉甸甸,山般压在人的心头。
乾安帝的手抖如枯草,他并未有应承太学生什么,可这阵势,竟是要逼他做出抉择。
太学生联名之书手中滑落,在寒风中打个旋展开,密密麻麻的字让乾安帝眼前阵阵地发黑,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乾安帝没有正面答应太学生的上书,太学生也没有再次逼君跪谏,事情仿佛就这么无声无息过去了,但是昭玥皇朝从开创至今,政局从未有过现在这般尖锐时刻。
所有人都在等待,关键人物更是等待出手的时机,谁出招快,准,稳,谁就是赢家。
当夜,礼部左侍郎,户部尚书,兵部郎中因结党营私的罪名入狱。
太学生联名上书,事先国子监竟无人知情劝阻,帝大怒,命国子监监酒停职自省。
消息传遍朝野,百官沉默。
翌日,乾安帝在睿和宫正殿上早朝。
这是乾安帝病重后,第一次正式上朝,百官出列恭问圣驾,然而,乾安帝体力不支,只略坐了一会就离开,仍旧命长公主莫离处理朝务。
值此政局微妙之机,百官无一人奏本,上朝的时间不到半个时辰就散了。
但不代表百官对政局无动于衷,莫离回公主府,已有数十位大臣在文琦殿等着她。
韩明忠,沈竹青,粱寒山,张智成自不必说是拥立莫离为储君的,几位新科文武举子亦站在莫离一边,还有就是一些亲皇派老臣。
就是乾安帝在南苑养病,莫离代管朝政的时候,文琦殿也从未有过这般热闹。
状态混乱
那段时间只十几位内阁大臣参加晨议,君臣之间彬彬有礼。而现在几十人先是痛骂尚世胜狼子野心其罪可诛,后是提出各种建议应对目前局势。
但他们谁都说服不了谁,一个个舌如灿花各执一词,都说自己的建议才是最有用最立竿见影的,吵得不可开交,文绮殿的房梁险些被他们掀翻。
莫离头疼欲裂,额上青筋蹭蹭乱跳,却不得不做出领情的样子苦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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