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月儿在深夜里被冻醒了。
这里的冬天真冷!碗里盛的水全都结成冰块。毡房外风声凄厉,毡壁被风吹得抖动不已。风从各处缝隙里钻进来,钻到她盖的被子里,钻入她穿的衣服里,让她觉得冷入骨髓,夜不能寐。
她将所有可以覆盖的东西往自己身上垒,依然不能多得一丝温暖,她颤巍巍地伸出手,用力将盖在身上的东西再压压,让它们更贴紧自己。她一动不动躺在被子里,不敢翻身,怕风又乘机钻进来。
她还活着。当她从昏睡中醒来时,脑子里第一反映就是这个感觉。屋里温暖如春,她身上盖着厚厚的羊毛被,薄薄的单衣浸了些虚汗,贴在她身上。
大帐里坐着几个异族女子,她们见月儿醒了,相互间讲了什么话,月儿听不懂。只看见其中一个女子离开大帐,不一会,一阵嘈杂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近,一个巨大的黑影朝自己拢过来。
月儿看到一双俯视她的眼睛,如鹰眼一般,炯炯有神。
她没忘,很多年前,她见过这双眼睛。原来是他救了她。
那莫王不说话,低头看着眼前这个女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外表的变化真大。
“你知道吗?你现在样子真丑!”那莫王缓缓开口,嘴里吐出的中原话依旧生硬。
月儿闻言微微一笑,淡淡地看着他,没有答话。臭皮囊而已,美丑她已不放在心上。
“你救了我,谢谢。”静了一会,她才启口致谢。
“不用,我救你,是因为我很想知道,当年你是怎么逃走的,为何我派人遍寻不着?”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耿耿于怀,总觉此事令人费解。
月儿想坦言相告,又怕给萧长天惹麻烦。她略一思索,才回答:“我身上藏了一张人皮面具,易容后我并没有逃走,人还在大营里。过了几天,我寻了机会才逃走的。”
那莫王听了,脸上没有表情。不知他是否接受她这样的解释。
“你怀了孩子,是谁的?”那莫王良久不说话,突然出言,与前一个问题相差十万八千里。
又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她不愿说出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这是永远埋在她心底的秘密。
“不知道。”她眼神避开他,轻轻说。
乱世之中,遭受侮辱的女性很多,他以为她也是如此,就没有追问下去。
他又换了一个话题:“你还会像上次那样逃走吗?”他巨大的身躯弯下来,鹰目紧盯着她,似要看清楚她。
“如有可能,我想我会。”月儿虚弱地躺在床榻上,眼睛仰望着他:“每一次到这儿,我都是被迫的!”
这些话刚说完,他的脸色微变。
月儿没有察觉,眼神缥缈地看着毡顶,无奈又苍凉地笑了笑,接着说:“可是,这一次比上一次困难,”她的眼光转到自己微微凸起的腹部:“拖着这么笨重的身体,我不知是否还能像上次那么幸运?!”
这些发自内心的真实流露,她那充满遗憾的表情,让那莫王咬牙切齿,铁青着脸说:“你第一次逃走,我捉到你就该杀了你。”
如此冷酷无情的话语,视生命如草芥,令月儿想起那些惨遭杀戮的人和火光冲天的景象。她失去冷静,大声言道:“你杀的人还少吗?那么多无辜的天朝百姓被杀害,多我一个又何妨?”她激动得身躯在抖,心随着这些话说出越发觉得痛楚,灿若繁星的眼睛里渐渐蒙上雾气,她愤怒而又困惑地问:“从嗜杀中到底能得到什么?为何那么多人乐此不疲?”
那莫王的鹰眼盯着她,耐着性子听完她的话,不屑地冷哼一声:“要生存就要杀戮!弱肉强食,你不是没有听到过。”
“可我们毕竟不是动物,我们是人!”
“人!更可怕!只有人,才会同类相残。我们杀人,也被人杀。救过你的阿恰亚大婶,她的丈夫和三个孩子都被天朝将士杀死,她心里有多恨,恨你们这些天朝人,你知道吗?这个世界谁对谁错,谁该恨谁?有谁说得清?成王败寇,只有胜利的一方才有资格谴责失败的一方。历史是王者书写的!用鲜血书写!”
月儿被他这番话惊愣住了。
那莫王望着月儿呆呆的模样,尖锐的语气稍稍转柔和:“女人,还是呆在强壮的男人身旁就行了,不用想太多。”
月儿的眼睛看着那莫王两只粗壮的胳膊。是啊,自视强大的男人,他们翻云覆雨的手给这个世界带来多少动荡,带来多少灾难!
“你知道吗?你们杀死了一个不相识的人,他可能是别人的父亲,丈夫,孩子,一个死亡的背后有多少流不尽的眼泪!阿恰亚大婶她多善良,可她却那么可怜!她信奉神灵,你也信奉神灵。每一个民族都相信真理,崇尚善有善报,每个人心中都有一股向善的力量,可是为何,这股向善的力量有时却是杀戮的缘由,复仇被认为是颠扑不破的真理,遗忘却被认为是可耻的。多少人如同驯良的马,不知为何就被牵上了战场,马与马之间是没有仇恨的,它们一样在战场上厮杀,下了战场,马还是马,可人,却有仇恨的种子种了下来,生根发芽,成为下一次杀戮的因。”月儿一口气说到这,伸手握住身侧那只大手:“你说过,天朝的人花花心肠太多,太难以管理。就算你让他们放下手中的武器,可他们思想的武器是不会放下的……”
那莫王冷冷地看着她,粗声打断她的话:“女人,你的话说得太多啦。”
月儿一惊,松开握住他的手。
那莫王反手握住她的手,鹰眼里有一丝不明的情愫:“你只要呆在我身边,看我征服中原。”
月儿不语,只是摇头。
那莫王问:“你是不想呆在我身边,还是不相信我能征服中原?”
月儿清澈的眼睛看着他:“两者皆有。我既不忍心看着你们残害我的骨肉同胞,也不忍心看到你们被天朝将士杀死……”
那莫王骤然放开她的手,不再多与她言语,转身大踏步而去。
半个月后,等她身体复原,她就被迁出那顶大帐,安置在这顶又小又破的毡房中。
她从不走出这座小毡房,一方面是因为外面冰天雪地,另一方面是她语言不通,无法与人交流。平日里除了一位大嫂给她端来一些食物外,再也没有其他人来。
夜趋深沉,她冷得依旧睡不着。她躺在被窝里闭着眼睛思前想后。突然,寂静的四周传来万马奔腾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响,他们离营地越来越近,一会儿,这些人马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刹那间,营地里人声鼎沸,仿佛沉睡的黑夜突然苏醒过来。来来往往的脚步声,马的嘶叫声,盔甲摩擦产生的金属声,人与人之间大声的招呼声,声声传来,令她感到惊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毡房附近的声音犹为响亮,一队穿着皮靴的人大踏步走过,发出哐哐哐的声响,走进小毡房附近的大帐里,安静片刻,哐哐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那莫王身后的随从不解地看着他们风尘仆仆的大王,不知他要去哪。
一阵猛烈的风从掀开的门帘里灌了进来。月儿陡然一惊,身子哆嗦了一下,感觉到门口处火光耀眼,她被迫睁开假寐的眼睛,眯着眼睛望着门口矗立着的巨大身躯。
连日来睡眠不好,她疲惫得无法立即起身。他的鹰目盯着她,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的脸色阴晴不定,不辨喜怒。
少顷,他才对自己身后的随从说:“带她到大帐。”说完,他转身而去。
她被人粗鲁地从被子里拖出来,挟持一般将她从小毡房半推半拉到大帐里。
大帐内,火盆已经生起来,置于中央,一大群人围坐在火盆旁,或垂头丧气,或喁喁私语。
那莫王坐在火盆旁,面对着进门处,看着她被手下的人推进来。她踉跄一下,身体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
她的四肢酸麻无力,僵硬的手臂无法支撑起自己臃肿的身体。她无力地躺在地上,耳边听到四面传来男人们的嬉笑声,心里只觉悲凉。
“你们下去吧!”
一声令下,哗地一声,坐在地上的头领都站起来,退了下去。
一串串脚步声从她的身旁经过,有的还好奇地停下来,歪着脖子看看地上躺着的女人。她除了凸出的肚子,其余部位瘦得厉害,露出肌肤的地方,骨头也嶙峋突出。她黑色的眼珠深深陷进眼眶里,眼下布满黑眼圈。她的脸色不带一丝血色,青白得吓人,嘴唇也呈暗褐色。横看竖看,左看右看,一个浑身散发疲惫,无精打采的女人丝毫看不出有何动人之处,不知大王怎么会对这样的女人产生兴趣。那人摇摇头,百思不得其解,步出大帐。
大帐里安静下来,她尝试着再次支起身体,无奈手臂还是没有力气,她又一次无力地倒在地上。这一通用力,使她的心剧烈跳动,她喘气急促,连带干咳了几声。
那莫王一直注视着她,见到此景,他站起身,朝她走去。
她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巨大的身躯蹲了下来,俯视着她。她静静地看着他,面容沉静,不带任何情绪。
他不由分说,一把将她的身体抱了起来,它分量轻得令他感到惊异。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置在大床上。她挣扎着想翻身下床。他快速出手,一把攫住她。
“放开我。”她大声叫。浑身血液朝头顶上涌,她的脸颊立即潮红一片。他会对她做什么?她不安地想。
他的双手紧紧捏着她的双肩,鹰眼冷冷地看着她,讥诮说道:“女人,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哼,你的样子不但令我提不起兴趣,而且我对一个怀着别人孩子的女人也不感兴趣,真好笑,女人,你想歪了。”说完,他双手微一用力,将她往后一推,她倒在大床上。
她还来不及起身,他已经侧身躺在她旁边,鹰目近距离看着她:“女人,陪我说说话。”
她的眼神还带着戒备:“说什么?”
“随便说什么。”他疲惫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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