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柜得空过来探视,见孩子呼吸平稳,他安慰月儿几句并劝她自己也歇息一会。
月儿对王掌柜极为感激。出门在外,三餐不继,碰到生病,更是折磨人的事。她庆幸自己困难时尽遇上好人。
月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看着身边躺着的孩子,小小的眉眼耳鼻像极了他。
唉,怎么自己又想他了。他曾经说过的话,她字字句句都记得。他说过今生决不放开她,可他现在已经改变主意了。
世事无常,人每天都会变,更不要说一年又一年。我们能清楚地记得过去,却无法把握将来。至于现在,何尝不是走一步看一步。
他的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是在潘将军去世后吧。
短短的时日里,生命中对她最好的两个男人,一个生离,一个死别。
往后,自己该何去何从?她已迷茫。
夜里,已入睡的月儿被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吵醒。她迷迷糊糊中辨出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自己卧房的屋顶,一惊之下,困倦的她顿时清醒。
她披衣而起,要往外走。屋外传来王掌柜的声音:“姑娘莫要害怕,只是几个毛贼而已。稍安勿躁,但请呆在屋内为好。”
月儿停下脚步,仔细辨听屋上的动静,只觉屋上打斗很激烈,时不时传来几声惨叫。“扑通”一声,还有人从屋顶上滚落下来。
小院里火光四起,有很多人涌进来,将这个院落包围得水泄不通。
屋上的不速之客看见这么多的人不免心中发慌,他们打了个暗语,想一起撤退,但为时已晚。
不多会功夫,他们或死或伤都被一网打尽,一个漏网之鱼也没有。
“姑娘,毛贼已全部拿获,请安心歇息。”王掌柜打了声招呼,带领所有人立即离开小院。
小院重又恢复清幽。
经这一闹,月儿一时半会睡不着,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想这么个客栈竟然隐藏了这么多的高手,令人匪夷所思,而王掌柜深藏不露,着实令人惊讶。那些来犯的毛贼不知是些什么人,为何要到这个院落里来犯事。东想西想,这些事情在她入睡前都没弄明白。
一群衙役围住一座坟墓,指挥几个人将潘世载的坟挖开,一个巨大的棺椁呈现在围观的老百姓面前。
有人小声议论:“可怜呀,潘将军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竟然死后不得安宁,看,他们这么做跟掘人祖坟有什么区别!”
“你懂什么?难道让潘将军死得不明不白就好么?官府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谁叫潘将军是给人害死的呢!为了给潘将军申冤只得如此啦。”
“潘将军真的是让人害死的?我不信,潘将军是什么人?他枪林箭雨中都活过来了,好好的人会让人给害死么?”
“这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谁这么阴险啊?”
“我跟你说……”两个人凑在一起嚼耳根。
“啊?是他?怎么可能?”
“唉,初时我也不信,后来传的人多了,讲得有根有据的,不得不让人信服。”
“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什么没有,为何要做这等事?”
“说起来事情可复杂了。听说,他曾经与江都王府联姻,娶了郡主。常言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潘将军收复江南,灭了他小舅子的叛军,又抓了郡主,你说,他……我不往下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呶,还有,他求皇上开恩,让那郡主出家做了尼姑,谋逆大罪如此轻罚,很能说明问题。”
“啧啧,想不到。”
“还有你想不到的呢!”
“什么?”
“还有人说他害潘将军是为了一个女人。”
“扯淡,他要一个女人跟害死潘将军有何关系?”
“关系大着哪!那女人是潘将军从乌弥国带回来的一个绝世妖姬,谁见了谁都会受蛊惑。那将军府与丞相府一街之隔,不知哪天丞相见到了那妖姬,马上就被她给下了蛊,丞相一下就失去本性,做出违背良心的事。”
“天底下竟有这种女人!那还不快快将她捉拿处死,不能让她再祸害人间了!”
“你说捉拿就捉拿?她现在的身份还是乌弥国王的义妹呢……咦,快看,快看,他们已经打开棺材盖了。”
围观的人群激动地往前涌,衙役们用杖将他们往外推。
一个提刑官模样的人从怀里取出一枚银针,伸进棺材里面。过一回,他抽出伸进棺材的那只手,将银针对着太阳光仔细察看。越看他的神情越严肃,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一小堆粉末,将银针插在粉堆里,点上火折,慢慢烤,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银针的针尖变了色,在太阳光下散发出萤萤绿光。
提刑官松了一口气,终于知道潘将军因何去世。
大队手执兵器的士兵侯在丞相府外,只等一声令下就进府搜查。带队的汪队长苦着一张脸,真是左右为难。虽说萧长天现在已经辞去丞相一职,与庶民无异。但他曾手握重权,当朝官员大都经他提携而登高位。今日自己带人搜查丞相府,要找一件物品,能否找到他心里没底,万一这事惹恼萧长天,就怕自己将来死无葬生之地。
他无精打采地跨下马,亲自将搜查令交给门口的小厮。
小厮不敢怠慢,飞奔到书房,将搜查令呈给萧公子。萧长天接过,扫了一眼,交与身边的崔先生:“先生,你怎么看?”
崔先生接过搜查令,仔细看了看,然后手指轻敲桌面陷入沉思,片刻才作答:“公子,他们在暗处,你在明处,京城里各种流言漫天飞,形势对你很不利。你本想以退为进,先韬光养晦,等形势明朗,再作打算。但如今看来,他们步步紧逼,丝毫不肯放松,惟有将公子置于死地而后快。依在下之见,既然公子选择退,就要退得彻底,不能留人口舌,他们要搜丞相府就让他们进来搜。”
萧长天面容冷肃,握紧的拳头青筋暴出,内心有一种压抑得想要爆发的冲动。四周一团漆黑,无数的暗箭朝他射来,这一拳该朝哪挥出去。
他一拳砸在书案上,命令小厮:“放他们进来。”
士兵潮水般涌进丞相府,住在后院的女眷不多,被集中在一间客堂里。
下人不明所以,小声问娟儿:“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娟儿脸色苍白,木然地摇摇头。
萧长天和崔先生,以及府里的其他男子被安置在前院的一间大堂内,外有重兵把守,不能自由走动。
士兵们在各处仔细搜查,不放过一个可疑的地方。
七八个士兵搜查书房。一个士兵在书房的一个暗格里发现一个造型古怪的瓶子,立即拿起禀告汪队长。
汪队长将瓶子交与随行的提刑官。提刑官打开瓶盖,将一根银针伸入瓶中,针头瞬间就变了色,在阳光下发出萤萤绿光。
傍晚,大队士兵撤走,只留下一小队的士兵看守丞相府。
朝廷上,所有人面对从丞相府抄出的东西,震惊不已。
李御医自尽后,留下遗书说毒害潘将军乃受萧长天指使。但遗书只是李御医的一面之词,现在丞相府里查抄出这么一瓶毒药,与潘将军所中的毒相符,其意不言而喻。
尽管萧长天自动避嫌辞职,但如果他真犯下谋害朝廷重臣的大罪,皇帝就该将他批捕下狱,处以极刑。
两班文臣武将拭目以待,静候皇上的旨意。
启德帝轻揉太阳穴,似头疼难忍,良久才缓缓开口:“自从逆贼谋逆,玉碎宫倾,朕一直以来仰仗萧长天和潘将军的扶助,才得以重坐金銮宝座。他们的丰功伟绩,朕牢记在心,对他们委以重任,以示嘉许。朕不曾想,会变得如今这样,朕沉痛万分……”
启德帝一时哽咽,难以述说下去。众大臣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安慰皇帝。
曹国丈站出列:“皇上不必难过。萧长天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谁。”
众大臣赶忙附和,是,是啊。
启德帝斜靠在龙椅上,掩面挥手,将这些聒噪之声压下。过了片刻,他放开掩面的手,红着眼睛,轻咳一声,清了清喉咙,坐端正身子:“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尽管萧长天与朕有血缘关系,但朕也不敢包庇他,朕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还潘将军一个公道。”
众大臣大呼,皇上英明,皇上英明。
月儿在塔子镇呆了十余日,见孩子已经痊愈,就想动身继续往南回故乡。她见路上用的物品不足,就上镇里的集市购买。
买好东西她路过一个告示栏,看见很多人围在那,议论纷纷。她从围观的人群中漠然穿过。
“呀,真想不到,萧长天才是真正的大逆贼,竟然将潘将军给害死了,这人真可恶,赐他自尽还是轻的,依我看,应该将他凌迟处死才是。”
“轰”的一声,月儿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要被炸开了。
她疯了一般,拨开人群朝里挤。好不容易挤到告示前,她气喘吁吁,盯着告示上的字看。看了好长时间,她仍不知道上面说些什么,似乎这些熟悉的字这么放在一起,她竟是认不得了。她只得一字一句重新辨认。辨认良久,她还是不明白。周遭闹哄哄的,她呼吸紧促,感觉像是要窒息一般,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后面的人群继续往前涌,将前面的人挤出去。月儿没瞧仔细就给挤了出来,她不甘心,又一次挤进去,再看了一遍。无论她看到什么,无论她周围的人说什么,她心里一遍遍地说,这不是真的,绝不是真的,一定有人陷害他。
她转身挤出人群,心里直说,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她奔回客栈,马上收拾东西,带着丫环和孩子,坐上马车吩咐马车夫:“江南不去了,立即回京城。”
出乎意料,马车夫动也不动,月儿急道:“快,你还愣着干嘛!”
马车夫摘下头上戴的帽子,回过头对月儿说:“姑娘,请三思。”
月儿这才发现,一路上沉默寡言的马车夫竟是一个精壮的汉子,目露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