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未必真是因为情伤如此,京城里,他面对无法控制的局面,以及面对强权不得不低头产生的耻辱感,都更胜过那一刻的“情伤”,也正因为无力去挽回什么,让他由衷地对掌握自己的力量和权力产生了兴趣,和这些比起来,女人和美色,反倒算不得什么了。
他虽然没有娶妻,却从不缺女人,他的母亲和父亲都很担心,可他手握陈家大权,又有外祖父的人马做倚仗,根本不需要联姻再来扩大自己的实力,虽无子嗣,但有一女,又有族中子侄各个成器,不愁陈家后继无人。
回首想想,唯一的遗憾,似乎只有窦银屏这一块心口上的胎记了。
而现在这位“老相识”,带给他的惊吓,却远远多于惊喜。
“岳父大人,真要去吗?”
蒋进深不可思议地看着甚至有些紧张的陈武,只觉得他是不是给什么妖魔附身了,如今局势如此不利,但凡脑子清楚的都选择立刻撤退,他居然要自己护送他去见一个女人?
要是个貌美如天仙一般的女人也就算了,不过是个半老徐娘,再有姿色也比不上妩媚多情的少女,怎么就……
“那是我表妹。”
陈武整了整衣冠,摸了摸心口。
“我们走……”
“可……”
“我说走!”
蒋进深无奈至极,他这人说好听是识时务,说不好听是自私惜命,别说只是岳丈,就算是亲爹会让他陷入危险,他抛弃起来眼睛都不带眨的,更别说只是一个“表妹”了。
如今碍于“翁婿”这样的关系,蒋进深也只能强忍着心中无稽之感将他送去见那所谓的“表妹”。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即使他们想逃,也未必真能逃得掉,牛头山易守难攻,可一旦攻破,山后就是一马平川,花费不了多少时日就能兵临城下。
就算谷外大军带着那么多攻城器械行军速度缓慢,可只要是平地,肯用马,总有将这些器械运送到城下的那一天。
从雷火轰鸣出现的那一刻起,陈武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胜算了。
自己手下那些惊慌失措的士卒就像是瘟疫一般,会加倍地将这种新武器的可怕传染给别人,直至士气崩坏。
所以他只能去见窦银屏。
窦银屏倒是没有那么多负担。
她一回魏国公府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家姨母和表哥曾经来过魏国公府,后来被她祖母“好言”请回去的事情。在她看来,没有哪个男人受了这般的屈辱还能对魏国公府有什么好脸色的,更别提她入了宫,两人早就没有了可能。
她在刚刚情窦初开的年纪,被长辈们默认着可能嫁给表哥,还没来得及花落他手就阴差阳错,更谈不上什么情深似海,刘凌将这项重任托付给她的时候,她甚至还松了口气。
在刘凌这边的阵营里,除了她以外,再也没有任何人会似她一般在意他的性命,愿意和他周旋了。
其他人若手握重兵利器,又务求一胜赢取战功,牛头谷一战,有火药黑油这样的东西在手,肯定是趁胜追击。
窦银屏根本不怕表哥不来见他,他那么聪明,应当想的清这个道理。
两人的会面是在傍晚,此时已经红霞漫天,到处都在燃烧的火焰和几十里外都能看到的黑烟使两人的会面气氛变得越发怪异,然而陈武和窦银屏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一般,自顾自的向着前方走去。
甚至没有带上侍卫。
在此之前,陈武想过许多要说的话,他甚至想过该如何表现出自己的淡然,好让自己不显得那么狼狈,那么没有风度,然而当看着一身朝服站在那里的窦银屏时,千言万语只变成了一句话。
“你,你倒是没什么变化……”
陈武嘴唇动了动。
还和当年一样,站在那里,满脸没心没肺。
窦银屏没有那么多感春悲秋,就算有,也在那些冷宫里缺衣少食的日子里磨平了,此时见了陈武,甚至还能笑得出来,上下扫了他一眼,打趣道:“表哥变了不少啊,看起来没操心,额头都有褶子了。”
这一句玩笑话,顿时让陈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银屏……”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感慨的光芒,“我没想过你会来。”
“表哥,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我需要长话短说。事实上,陛下让我来这里,京中有许多人都表示出了反对。但我不得不来。”
窦银屏叹了口气。
“表哥,你降了吧,你赢不了的。”
“男人可不能随便承认不行。”陈武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开了句玩笑,“不到最后,怎么会知道结果如何呢?”
“你等不到最后……”
窦银屏的表情中渐渐出现了同情,同情里还有一丝哀伤。
“向今天这样的火药,那位御座上的少年天子,可以让工匠源源不断的制造出来,你明白这种东西对军心的打击有多大……”
“刘家毁了你一辈子,你为什么还要为刘家谋划!你又不欠姓刘的什么!”陈武看着窦银屏努力劝解的样子,心中无名火起,一声怒吼。
“你连姨母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姨母是谁下令斩杀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
窦银屏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顿时吼的比陈武还要大声。
他踩中了她的痛脚。
她的母亲因为她而落寞一生,承受世人的笑柄,因为她而冤死宫中,连尸身都不得葬入祖坟之中……
她需要他来提醒?
“你要弄清楚,表哥!”
窦银屏开始觉得有些不耐烦,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自己的表哥像是个不讲道理的小孩?
她瞥了他一眼。
“老娘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帮三儿……”
陈武错愕。
她摇动着自己纤细的手指,指了指对面的“表哥”。
***
益都城外,领军的李将军看了一眼身边监军的刘祁,试探着开口:“殿下,如今火药和云车都已齐备,我要开始攻城了。”
刘祁坐在奔霄上,深吸了一口芳草和泥土散发出的洁净芳香气息,又缓缓将那口气吁了出去。
他是为数不多的见识过火药威力之人,知道这种声音和气味、声势远大于杀伤力的武器一旦用出,这样干净的气息就再也荡然无存了。
可能有好几天,充斥在鼻端的,只有刺鼻的焦臭味,以及在硝烟弥漫之后始终刺痛的双眼。
他们尚且如此,躲在那座城墙之后的人,只会更糟。
刘祁静静地向着益都城并不算高大的城墙看去,他开始静静想象,那位对自己一直宽厚甚至有些宠溺的外祖父,到底会在哪一处,在看见他的大旗扬起时,又会有什么想法。
曾外祖父对他一直是抱有期待的,并且他从不掩饰这种对自己的期待,从他以为自己被父皇放弃开始,母族就成为他仅有的倚仗和精神支柱,陪伴着他走过了在道观中的每一个日夜。
而外祖父和其他人都不同,他从不向他索求什么,也不提自己的任何抱负,在很长一段时间,所有人对他的印象,只不过是站在曾外祖父背后的影子,既无声又无息,安静地停留在那里。
谁也没有想到,曾外祖父没有反,或是说来不及反,他的外祖父却反了。
如今,他身上属于方家的血脉让他痛苦万分,而他却一直将这种痛苦深埋在心中,他不能表达,甚至不能允许自己去感受那种痛苦,因为他害怕这样会影响他履行对刘氏皇族、对代国百姓的责任。
“去吧,祝李将军旗开得胜……”
刘祁感受到所有的痛苦都如同洪水一般倾泻出去。
“从南门……”
片刻间,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强烈的情绪让他有些哽咽。
“是。“
李将军心中叹息了一声,毫不拖泥带水地举起令旗,向下一挥。
嘎嘎嘎嘎嘎嘎。
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擂起的声音和攻城器械被启动的声音同时响起,犹如惊醒了什么洪荒巨兽一般,开始狰狞着显现出它的爪牙。
“我会让错误结束的。”
刘祁摸着身下的奔霄,喃喃地说道:“也许在这里战死,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刘祁抬起头,眼神重新坚定起来。
他还有兄弟。
他还有百姓。
他还有秦/王/府上下所有关心爱戴他的同僚。
朗朗乾坤,吾道不孤。
“发射!!”
☆、第188章 尴尬?移情?
“陛下,陛下,大喜,大喜啊!”
兵部雷尚书在得到通传之后,大喜过望地奔入殿中。
此时刘凌正在殿中讨论如何收容北方灾民的消息,见雷尚书大步流星的进来,连手中的折子都顾不得了,站起来就问:
“什么大喜!”
虽然这么问,但刘凌心中已经有八分肯定和战事有关,而且是哪里打了个大胜仗,否则雷尚书不会如此高兴。
之前他秘密送走的火药和火油,虽然朝中知道确切的人不多,但消息还是走漏了出去,有不少人都知道小皇帝折腾了一种什么新东西,带着将作监和工部披星戴月了几个月,京郊外被隔绝出来的柳山那边也经常能听到雷鸣之声,甚至百姓们都说那几个月雷公下凡了,可见动静之大。
火油这种东西并不产在中原,不过劳动人民的智慧是伟大的,愣是用桐油和火漆制出了差不多的东西,泼水火势更盛,并且还伴有巨大的黑烟,刺鼻至极,刘凌已经去信给了大哥肃王,希望他能在西北留意下“石油”的事情,这东西既然神仙都说有用,就算不能“炼化”,用作防御还是不错的。
果不其然,雷尚书一开口,说起的就是北方反贼的事情。
“陛下,秦王在青州的战报,益都城拿下了!”
雷尚书声音就如同他的姓一般,在殿中炸响。
“方顺德在城楼上指挥守城,被火弹砸中当场身死,益都城守城将领见势不妙,弃城逃跑,益都百姓开城投降了。”
刘凌终于笑了出来,看向身边。
等身边没有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