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车辕黄铜挡泥板擦得锃亮;车篷顶上插了一面英国小旗;头戴大缠头的印度马夫坐在高高的驭座上“噢——呀”地叫着;鞭子甩得“啪啪”响;两匹白鼻栗色大洋马牵着车子“笃笃”快跑;胶皮轮子在石板道上压出“辘辘”的滚动声。
文翰勋爵四十七岁;长着一颗典型的撒克逊长颅;金发趙颜;高鼻深目;下巴上蓄着浓密的胡须;冷峻的眼神中带有几分忧郁。阿礼国头戴黑呢大礼帽;帽沿下露出一缕亚麻色的头发;眼珠逞浅灰色;嘴角上挂出一丝难以形容的微笑。
阿礼国告诉文翰;中国叛军攻克江宁后;镇江、瓜州相继落入叛军手中;而且据满清政府提供的一些情报;叛军还在大规模向东面集结兵力;目标很可能是杭州、苏州等地;甚至是上海。为此上海绅民和清军人心惶惶风声鹤唳;租界内的英商和侨眷们悬揣不安;谁都不知道叛军何时进攻上海;更不知道叛军会不会遵守大英帝国与清政府签订的《江宁条约》。文翰有点儿吃惊;他没想到局势变化得如此迅速;决定一到领事馆就召开局势分析会。
领事馆是一栋维多利亚风格的三层洋楼;花岗岩打底大石条彻墙;半圆型穹顶上飘着一面红底蓝道“米”字旗。透过会议厅明亮的南窗可以俯瞰黄浦江;大小洋轮和中国民船如梭子似的在江面穿行;不时可以听到江面上的船钟声和牵夫水脚沉闷划一的号子声;透过右窗可以看到蜿蜒流淌的苏州河;简陋龌龊的乌篷船小爬虫似的挤在两侧;只在中央留出一条狭窄的水道;被中国官府称之为“船户”的渔民世世代代吃住在乌篷船上;河道里的污水垃圾顺流而下;汇入黄浦江;随着潮涨潮落漂入大海。
苏州河对岸是上海县城;那是明朝嘉靖三十二年(1553)建造的;距今已整整三百年;远看乌乌压压近看斑驳陆离;被风雨硝蚀的城墙上长着一丛一簇的荒草;雉碟后架着数十门笨重的清军大铁炮。
文翰下了马车;进了领事馆会议厅;他脱下黑呢大氅;递给在旁边侍候的印度侍者;转身坐在一张维多利亚式的狮爪沙发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雪茄;递给阿礼国一支;自己叼起另一支;阿礼国替他点燃。
文翰深深吸了两口;缓缓说道:“我接到了你的报告;上海道吴健彰想雇用我国兵轮协防长江;阻止叛军进攻上海;但是;在我们弄清叛军的根底前;皇家海军不能介入中国内战。”吴健彰的官衔是苏松太道;管着苏州、松江、太仓三府十一县;上海是淞江府的下辖县;但英国人嫌“苏松太道”拗口;总是称他“上海道”。
何伯上校哼了一声道:“雇用我国兵轮协防上海;应当由中国皇帝派秉权大臣与公使协商;怎能由一个小小上海道台出面?这是外交上对大英帝国的蔑视;绝对不能容忍。”何伯三十多岁;中等身量;浓重的海狮胡须梳得一丝不苟;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蓝色斜纹布海军服;皮带左侧挂着一柄短剑;剑柄嵌着一颗翠森森的绿宝石;一派典型的英国海军作风。
阿礼国忍不住笑道:“何伯上校;大清皇帝还没有学会怎样与文明国家交往;总是让地方官与所谓的‘洋夷’打交道。吴健彰与我打交道时经常闪烁其辞;我有时弄不清楚他究竟代表谁;代表朝廷还是代表本地政府;或者仅代表他个人。”
文翰沉吟片刻后问道:“阿礼国先生;你对太平天国了解多少?”
“公使阁下;中国的这场大规模内战打了两年;满清政府从来不发布任何的官方消息。我至今还不知道谁是太平天国的首领。不过有趣的一点是;从满清政府公布的悬赏名单上看来;他们的首领似乎是一个叫萧朝贵的人;因为他的赏格最高;比什么韦政;什么杨秀清;什么洪秀全都要高。其余的情报就是香港《中国之友》(thefriendofchina)报上的文章;里面全是根据中国商人、逃难百姓传言和在华传教士的信函撰写的;道听途说;经手转译;以讹传讹;令人难以采信。有人说太平军是杀人放火的强盗;有人说是改信基督教的叛军;还有人说是一股势力强大的民间帮会;总之说什么的都有。满清政府不允许我们深入内地;我和领事馆全体人员一直呆在上海;只能雾里看花;无法评估这只突然崛起的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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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盛陈威仪
英国使馆内;文翰似乎对阿礼国的回答很不满意;眼中闪着一丝贵族的骄矜;保持风度的说道:“我想听一听密迪乐(adows)先生的意见。”阿礼国给站在一旁的印度侍者打了一个手势;侍者出去了;不一会儿把密迪乐带了进来。
密迪乐是上海领事馆一等秘书兼通事(即翻译);今年三十六岁;高眉骨宽额头金发灰眸;脸上胡须刮得净尽;他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衫;喉结处打着一只黑缎蝴蝶结;看上去十分精干。他十七岁就到广州怡和洋行工作;在中国待了十九年;汉语讲得非常流利。三年前他受雇于上海领事馆;负责收集组织和帮会的消息和情报。此人职位虽低;却能为英国政府提供专家式建议;文翰勋爵非常赏识他;有心让他接替阿礼国出任上海领事;但必须等阿礼国任期届满。
文翰见密迪乐走进来;起身与他握手;口中说道:“我拜读过你撰写的中国形势分析报告;很欣赏你的眼光和才华。请坐;密迪乐先生。”
密迪乐落落大方坐了下来;文翰温文尔雅的微笑道:“叛军占领了江宁、镇江;镇江与上海仅二百英里之遥。你是中国通;我想听听你对叛军的评估。”
“谢谢您的夸奖;”密迪乐道:“公使阁下;据我所知;太平天国不但攻占江宁、镇江等地;沿江的武昌、九江、安庆等重镇也在他们手中;可以说三分之一的长江水域已经落入叛军的控制范围。我们面临着一个新问题;大皇帝的满清政府能否存在下去?存在多久?大皇帝的满清政府是以满洲贵族为核心的政府;是一个的政府;不得人心的政府。二百多年来;汉族和其它民族的反满斗争此起彼伏;从来没有停止过;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一场席卷全国的叛乱即将到来。但太平军无疑会是当中最大的武装;他们纪律严明;从者如云;很有可能取得最后的控制权。据内地传教士报告;除了太平军外;淮河与黄河流域的捻军;四川贵州的哥老会;福建浙江的小刀会、红钱会;湖广的三合会;也在与政府军打仗;比如今年年初;云南有一个叫杜文秀的;组织了一耻有规模的叛乱。这些帮会和武装对满洲皇帝心怀切齿大恨。太平军已经占领了南中国的三分之一;据说有百万之众。根据我收集的情报;只要叛军得到各地帮会的支持;就可能建立一个割据数省的新政权;与大皇帝形成南北对峙格局。我认为;虽然叛军在短期内颠覆满洲政权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大皇帝在南中国的统治将一去不复返。”密迪乐把“一去不复返”说得极重;“如果大英帝国此时介入中国内战;帮助大皇帝的政府;只会无限期延长战争;对我国的商业毫无裨益。我国介入中国内战能否阻止太平天国的胜利?如果得不出肯定的回答;最佳策略就是保持中立;袖手旁观。”密迪乐非常相信自己的分析。
阿礼国斜睨着这位下属;他不同意密迪乐的意见;马上反驳道:“公使阁下;我以为密迪乐先生高估了叛军。不错;叛军正在对大皇帝的政府实施重大打击。但此时正是我国介入中国的好时机;如果远东舰队满足吴道台协防长江的要求;我国就可以趁机向大皇帝提出更多条件;开放长江沿岸各大城镇;呃;这个前提是我们帮助大皇帝收复这些地区。我国不仅会获得更多商业利益;还可借机要求在北京建立公使馆。如果叛军势力过于强大;我们可以考虑由远东舰队与法国在华战舰共同承担协防上海的任务。”
何伯上校马上附和道:“我的舰队只有三条船;但中国的造船技术和军械技术比我国落后二百年。皇帝的内河师船都是不堪一击的玩具;想必叛军的水师也不会强到哪里。我们不必求助法国;我的三艘战舰足以协防从上海到江宁的长江水域。”英国远东舰队的“哈尔米士”号在上海;“撒拉曼特”号(sylamander)在厦门;“响尾蛇”号(rattler)号在宁波。
密迪乐则坚决反对英国介入中国内战;他激动的说道:“我们不能在事实不清的情况下盲目介入中国内战;如果最终的胜利者是太平天国而不是大皇帝;我国的在华地位就会非常难堪。甚至会被其他国家趁机拿走本该属于英国的大把利益!”他是一个很有说服力的人;文翰勋爵也倾向于保持中立;他点了点头:“密迪乐先生;你的意见很有参考价值;请你马上整理出一份报告;我要尽快把报告送往伦敦外交部。”
阿礼国却有保留的说道:“叛军肯定会进攻上海;如果他们拒不承认大英帝国与大皇帝签订的《江宁条约》;我们该怎么办?”
“嗯;这是一个问题;”文翰深思了片刻:“我们必须密切注意太平天国的政治意图、军事动向和外交意向;不论出现什么情况;决不允许他们进入上海租界。何伯上校;请你把三艘战舰全都调至吴淞口;一旦叛军进攻上海;要坚决保卫租界。阿礼国先生;请你与美国领事、法国领事和吴道台共同商议一下;在上海和租界成立一个联防委员会;组建一支义勇队;以便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战乱。至于吴道台要远东舰队协防上海事宜;我们必须报告伦敦;由首相和内阁裁决。”
当文翰勋爵的报告发往伦敦的时候;太平军在东线发动了一场攻势;清军向荣部在句容、溧水等地和太平军打了一场大仗;结果历时二十多天的战斗结束后;太平军突破了清军的防线;分割包围了句容、溧水两处要地;向荣只得退守金坛、丹阳、溧阳一线;但在太平军凌厉的攻势下;上述三地也没有守多久。十余天后;钦差大臣向荣的防线再次向后退缩;分守常州和湖州两地。
面对叛军异常迅猛的发展态势;文翰勋爵发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