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世了。相比起来,你能奉母至今,这样的天伦已经是旁人艳羡的了。”
摄政王惊讶地扭过脸来看她,表情中带着一种诡异的克制。半晌,才低声说:“谢谢。”
两人都沉默下来。此时已经来到一处水榭,天市看了一眼,不禁惊讶地“咦”了一声。
这里的亭台楼阁水榭桥廊无一不看着十二分眼熟,就连湖中残荷的痕迹都眼熟的很。看上去,有点像……“这儿和定陶别馆里的院子真像。”天市冲口说出来,随即想到了原因,“这儿就是按照那里修的吧?我听说太后也是定陶纪家的人。”
“是啊,跟你是同宗。”他简洁地答道。
越是往里走,他就变得越沉默,惜字如金,全然没有了在马车上那种谈笑风生。天市能理解,他一定是越接近病人所在的地方,就越伤心,毕竟明明现在还活着的一个人,却已经知道不久于人世,连她这个不曾谋面的人想到这一点都难免神伤,何况是至亲骨肉。
好不容易,在艰涩的沉默中,软兜来到一处幽深的宫室外。
“这就是相和宫,”他淡淡地解释,“太后住的地方。”
禁宫深处的相和宫,宫墙上爬满了粗细不一的藤蔓,虽然冬天花叶已经凋净,但看着那密密麻麻如血脉般缠绕的枯藤,天市想这位太后一定是个性情雅淡的人,别处繁花似锦的年月里她的住处却深幽极了。
恍惚是有人进去通报了,两个小宫女匆忙跑出来跪倒迎接:“给王爷见礼了。”
这倒吓了天市一跳。自打第一面开始,就不曾跪过的摄政王。也许是他在自己面前一直很随和,言行举止都与身份不符,以至于令她似真似假地将该有的礼数都给忽略了。
深宫毕竟不同于山野别馆,摄政王对两个宫女的跪拜安之若素,只是点头问道:“太后这一夜可好些?”
右边脸圆些的小宫女摇了摇头,神色颇有些凄惶,“昨夜王爷离开后,太后吃了药睡下,不过三刻便魇醒了,又吃了一回药,终究睡不稳,早起看时,有些发烫。”
天市的心揪起来。
摄政王倒是沉着,只是简略吩咐那两个小宫女:“这是纪姑娘,专门接来见太后的。”他一边说一边往相和宫里走,到了门口想起来,又叮嘱两个宫女:“她脚伤了,要乘软兜进来。”
两个宫女听了连忙招呼人将天市抬了进去。
摄政王此时已经顾不上天市了,脚步匆匆地在前面疾行,宽大的袍袖随着步伐摆动,水波般层层波动。天市想,这才是真正乱了心吧。
好在相和宫内部倒是宽广平阔,台阶不多,廊舍足够宽阔,软兜一直来到了太后的寝宫外,立即又有两个宫女抬了张软榻来,小心将天市挪上来,换了在寝宫中伺候的内侍将天市抬进去。
绕过重重纱幔,隐隐绰绰看见摄政王已经坐在了床边,一边俯身在床中那人的额头上轻抚着,一边在她耳畔轻轻说着什么。
天市想,他们母子的感情真好。
寝宫内极安静,除了摄政王低低的嗓音声外,便是时不时一个女子虚弱的应答。听见簌簌的脚步声,摄政王抬起头,冲天市这边招了招手,又低头在太后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然后便站起身来把床边的位置让出来。
终于看清床中人的面孔,天市吃惊地低呼了一声:“啊!”
哪里是什么老太后,分明是个不超过三十岁的年轻女子。
女子脸色蜡黄,分明病得十分厉害了,听见摄政王说:“她来了,天市。”还是竭力微笑着欠起上身向她伸出手来:“天市……”
软兜落地,天市的心也跟着重重沉了下去,因为她看见摄政王起身后并没有收回抚在那女子发际的手。
他看着她,眼神温柔悲伤,令天市深深动容,也深深震惊。
他爱她!
这是第一次,她见识到了一个男人爱着一个女人时,所表现出来的关切和温柔。
天市心中突然充满了悲伤,也不知道是因为这对即将永离情人,还是因为获悉已经夺了她魂魄的那个人在爱着别人,是同情还是自怜,她不知道,此刻也没有机会去让她细细思索。
“天市……”见她没有回应,太后又呼唤了一次。
天市仓皇地抬眼,摄政王沉默地盯着她,眼神里流露出恳求的意思。
怎么能拒绝这样的恳求呢?怎么能拒绝这样的呼唤呢?天市压下酸涩,俯身过去握住伸出来的那只手,“太后娘娘,我是天市。”
太后欣慰的笑了。摄政王也暗暗地松了口气,温柔地将太后压回枕上躺好。
“没想到,益阳真的把你找到了。”
益阳?天市朝摄政王看过去,他回避开。天市恍然大悟,益阳,摄政王的名字。
与此同时,她突然福至心灵,终于明白了那两个人的关系。
他说她是太后,当然,她是太后。皇帝的母亲,摄政王的庶母!
一年半之前先帝突然崩驾,年仅四岁的太子在母亲纪氏和长兄益阳的共通拥护下登基。先帝庶长子益阳被封为摄政王,在皇帝成年之前代掌国事。
难怪他说她是母后;难怪他说她也是纪氏。
完全会错意了。
益阳的生母虽然也出自纪氏,却是旁支,当初不过是陪着先皇后入宫的侍女,却成为**中第一个为先帝产下子嗣的人。先皇后病逝后,先帝又娶了定陶纪家一位女子为皇后,并将她生的儿子封为太子。
这些都是在定陶老幼皆知的掌故,只是,天市略带讽意地想,那些以定陶纪氏的皇后为荣的人们,大概没有料到,深宫之中,居然还有这么段不伦的恋情。
“天市……”即使是在病中,太后的声音还是优雅文淑,有着令人慑服的力量。
天市飞快地将脑中不断涌上来的念头甩开,学着摄政王刚才的样子把耳朵凑过去,听太后说话。
“王爷说你的脚趾被冻伤了?”
天市点点头,宽慰道:“娘娘您凤体违合,还是不要操心太多的好,早早养好了病,王爷也能宽心些。”她说这话的时候,向摄政王看了一眼。他就垂目站在一旁,对她一语双关的话充耳不闻。
太后却笑了,“真是伶俐的丫头。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
“十六了吗?”太后幽幽叹了口气,“我今年二十六,比你大十岁呢。咱们同宗,论辈分我该和你平辈。认你做妹妹可好?”
天市大吃一惊,“太后,这折杀天市了……”
“什么话!”太后轻轻打断她,“咱们本就是同宗的姐妹,有什么折杀不折杀的?认了你做妹妹,更亲近点儿有什么不好?”
“可是……”天市嗫嚅,“我家是楚乡那一支的,并非纪家嫡脉。”
“什么嫡啊庶的,人和人相交贵在交心。我一看你就喜(…提供下载)欢,这大概就是缘分。有缘,便无贵贱;无缘,便分亲疏。”太后说到这里已经有些气力不支,微微喘了一下,才继续道:“何况,这样对你有好处,以后你嫁人便不会有人拿出身来说……”说着似有意若无意地看了一眼摄政王,“改日若能因此归宗定陶纪家,也算是我的功德一件了。”
天市还想说什么,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放在了她的肩上,摄政王说:“天市,太后既然和你投缘,就答应了吧。”
肩膀轻轻紧了紧,天市领会意思,点头答应了。
太后舒了口气,转向摄政王:“天市刚来,又还伤着,你也真不体贴。”
摄政王轻轻地笑了出来。
这种坦荡的亲昵让天市心里又是一酸。
太后对天市说:“我昨夜病情有些反复,今日力气不济。等我这两日好好养养,让摄政王寻个吉日,我带你到宗庙去行结拜之礼。”
天市吃了一惊,“这么郑重?”
太后:“当然,你莫要当我说笑敷衍才好。”
太后说这话时,眼睛中泛起异常明亮的光芒,令天市无法拒绝,只得点头。
“你远来劳顿,且去好好休息,等养好了精神,随时进宫来看我可好?”
天市已经无法再对这位重病的太后有任何不赞同,顺从地点了点头,仍由刚才那两位内侍抬着软兜出去。摄政王到此时才暂时离开太后身边,将天市送到寝宫门口。
“你先去我的王府,会有人安排的,晚上我再来看你。”摄政王低声交代,语气倒向是对老熟人般毫无架子。
天市暗暗诧异。但此刻她心中已经乱作了一团,除了点头也没有别的想法。
送走了天市回来,太后微微笑道:“你看看你让那孩子穿成什么样了,幸亏她有脚伤不用走动,不然不定要狼狈成什么样。”
摄政王侧头想了想,也不禁笑起来。他低声问:“为什么不告诉她?”
太后叹了口气,“能见到她就好,你看她那双眼睛,完全不知世事艰辛的模样,何必让她烦心呢?”
摄政王执起她的手抵住自己的额头,喃喃地说:“是啊,她有一双你的眼睛。”
六 求而不得
摄政王果然早就做妥了安排,一到王府立即有人领她到住处去。
那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只有三间主房,前庭种梅,后园养鹤,俨然梅妻鹤子神仙过的日子。天市想,还真有摄政王的意思,和定陶别馆中那一大片菊园一样,都是出尘避世的好去处。
含笑和金蕊领着另外三个粗使的丫头正式拜见天市,倒是让她有些出其不意。
“这是做什么,含笑金蕊,你们两个跟我还讲什么虚礼?都是一路同行的姐妹。”
金蕊又恢复了伶牙俐齿,笑着说:“那是姐姐抬举我们,我们可不能不识好歹,就着姐姐的宠忘了自己的高低贵贱。”
天市起不得身,避无可避,只得由着她们朝自己行了三拜之礼。
冯嬷嬷也来探望天市,言语间的亲热殷勤与初见时已经大不一样。天市心中雪亮,只怕在自己尚未察觉之时,这一干人已经得了摄政王的示意,对她的名分有了说法。
“这院子真雅致,冯嬷嬷,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