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崔幼伯扭头对梁轲解释道:“呵呵,梁司功还不知道吧,我与虞三郎是姻亲,家中长嫂乃三郎的表姐。”
虞朗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心中的惊讶了。崔幼伯竟然真的知道他,而且还表现得这般亲昵。
他不是三岁孩子,才不信王氏表姐给他带了什么土仪。崔幼伯这么说,不过是表明他知道自己与他的亲戚关系罢了。
不是说王氏势利眼、看不起寒门亲戚,而是两家的关系太远了,两地相隔又远,就算是过年过节也不会互送节礼。基本上就是那种可有可无的关系。
所以。王氏是不可能特意托前来赴任的小叔子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亲送礼的。
崔幼伯还在接着闲聊:“……故而,我与虞家三郎也是表亲呢。唔。我今年三十岁(虚岁),若我没记错的话,三郎二十九岁,我年长些,三郎该唤我一声表兄呢。”
天呀,他居然连我的年纪都知道?
虞朗悄悄抹了把汗,暗叹自己还真没选错人,不管崔幼伯以后会不会继续强势,单看他的这份‘用心’,他就不会输给郭继祖。
“崔刺史,哦不,表兄说得是。当年表姐的长子周岁抓周试儿时,我还随姑母去观礼了呢,”
人家既然做足了姿态,虞朗也顺着杆子往上爬,笑着说道:“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不知表姐和表姐夫可还好?”当年他观礼的时候,还是个两岁大的小屁孩儿,根本连王氏的模样都记不住了。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拿此事来套近乎。
崔幼伯对虞朗的表现很满意,笑得愈发随和,他又叫过梁司功,三人一起往大堂后的厢房走去。
梁轲和虞朗满心兴奋又有些惴惴的跟着崔幼伯进了内室,他们兴奋的是,自己刚才没选错人,崔幼伯是个靠谱的靠山。
他们惴惴的是,担心接下来谈话的时候,崔幼伯会问出比较敏感的话题。
比如,郭某人素日的行径如何?
再比如郭某人和折冲府的亲密联系?
再再比如郭某人在州衙的种种隐秘?
再再再比如刺史的各项收入如今都在谁手上?
……
但让两人奇怪的是,崔幼伯并没有谈及任何关于郭别驾的话题,而是简单的问了问州府最近(特指上任刺史离任至现在的这段时间内)可有什么要紧的公务,以及治下三县的秋收情况等一些无需保密的问题。
梁轲是六司之首,这些问题理当由他回答,他忍着心底的疑惑,详细的说了说州衙和治下三县的情况。
最后,他想了又想,才试探的问道:“还有件事,前任刺史卸任前,将他名下的职分田暂时交给了属下,您看,您什么时间得闲,属下领您去看看?”
所谓职分田,是大唐政府给官员们的‘工资’之一。
一般是按照品级,在他任职的区域附近百里之内选大小不等的一块地分给该官员,然后按照一亩收六升的租率出租,所得的租金归该官员所有。
这就是所谓的“依品而授地,计田而出租”。
至于能分得多大地,则看官员的品级,鄯州刺史是从四品,应分得职分田七顷。离任前,必须将职分田留给下一任。
崔幼伯是新刺史,所以前任刺史的职分田将由他继续持有。
梁轲之所以提及此事,是想提醒崔幼伯,湟水附近最好的田地全都在郭别驾手里,而刺史名下应得的田地却是极贫瘠的,他引崔幼伯去看职分田,是想让他更直观的感受到郭别驾的霸道和强势。
或许,崔幼伯还可以借此来烧他上任后的第二把火。
崔幼伯却似毫不在意,笑着道:“这个不急,我初来乍到,还有许多事需要了解。这些庶务,暂时由你帮我打理即可。”
被新刺史接纳、且委以重任,梁轲心中并无多少欢喜。因为他实不能理解,从职分田入手,这是个多么好的借口,且事关自己的收入,崔幼伯怎么就一点儿都不在意?
好吧,虽然士族崇尚所谓的清贵,不屑提及钱财等阿堵物,可作为一个在州衙做了几年司功的人来说,梁轲非常清楚钱的重要性。
看到崔幼伯如此‘清高’,梁轲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额,崔幼伯不会是个只知道一味清贵、却不食人间疾苦的样子货吧?!
又说了些琐事,崔幼伯便端茶送客了。
梁轲怀着满腹的心事,神情有些怏怏的离开州衙。
虞朗却满心欢喜的命小厮去后街的刺史宅邸取了王氏‘送’给他的土仪,然后开开心心的回家去了。
“肃纯,那梁轲虽有些小心思,但他提出的职分田问题,确实是个极好的着手点,你为何不理?”
见两人离去后,崔明伯从里侧的隔间走出来,盘膝坐在崔幼伯对面,有些不解的问道。
崔幼伯却抬手给崔明伯倒了杯茶,微微摇头:“我知道,不过,这些事都是细枝末节的琐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最近一两年他一直在看崔、萧两家的祖先手札和读书笔记,受益颇多。
其中,萧氏的某位做过皇帝的祖宗曾说过,想要一地繁盛,首先要建立一整套严格的秩序,如果地方的治安问题都不能得到保障,什么通河挖渠、鼓励垦荒等都是空谈,利益什么的也无法最大化。
目前鄯州的情况有些类似,崔幼伯在路上就考虑过了,他不是按照正常程序来鄯州的,资历、经验和年纪都不够,想要达到他的目标便需要采取一些不寻常的手段。
而且他有种预感,皇帝不会让他在这里待太久。
想着短期内得到有效的成果,他就必须找准最关键的症结,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下手。
梁轲说的什么职分田,以及他没有提及的库房、公廨利息等问题,崔幼伯若是详查,肯定能查出不少问题,没准儿还能让郭别驾吃亏。
但这些事都是琐事,他相信,只要他的第二把火烧完,不但能解决鄯州的秩序问题,这些小问题也能迎刃而解。
崔明伯挑眉,问道:“什么要事?需要我做什么?”
崔幼伯正欲说话,忽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低低的说话声,听声音,似是外头来人在询问守门的翰墨。
崔幼伯扭过头,扬声道:“翰墨,是谁?发生了何事?”
翰墨忙回道:“郎君,崔德芳求见。”
崔幼伯不禁皱眉,崔德芳是负责州衙安全的人,他忽然跑来,显然是衙门出了问题呀。
也没多加思索,他朗声道:“崔德芳,何事?进来说吧!”
片刻后,房门推开了,崔德芳大踏步的走了进来,抱拳行了礼,才略带激愤的说道:“郎君,出事了,梁轲、虞朗二人离开府衙后,在街上遇到了匪人行凶,当场被刺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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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示弱
崔幼伯神色未变,他继续方才的动作,轻轻的端起茶盏,浅呷一口,仿佛没有听到崔德芳的回禀一般。
他的心里却在连连冷笑:哼,这算什么?郭别驾报仇,一刻钟都嫌晚?
崔德芳见崔幼伯毫无反应,别说他想象中的种种愤怒之举了,人家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呃,难道郎君没听到,还是他被气糊涂了?!
吞了吞口水,崔德芳小心的提醒道:“郎君,梁郎君和虞郎君被刺伤了,那什么,您看要不要遣大夫过去瞧瞧?!”
崔幼伯缓缓咽下口中的清茶,浅浅一笑,道:“嗯,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崔德芳忍着想挠头的冲动,规矩的躬身退了出去。
房门被再次紧紧关上,室内复又剩下崔幼伯和崔明伯两人。
相较于崔幼伯的八风不动,崔明伯却气得够呛,白净端方的脸上满是愤懑,见周遭只有他们两兄弟,不必顾忌什么体统、仪态,他用力一捶身侧的凭几,恨声骂道:“肃纯,这老匹夫欺人太甚。”
这是报复,赤果果的报复,一来是报复崔幼伯之前的强势,二来也是报复梁、虞二人的‘不识时务’。
这还是明晃晃的打脸,郭继祖选择在梁、虞二人刚出衙门就动手,除了表面上的惩戒‘叛徒’、威慑鄯州其它官员的意图,还有公开打新刺史的脸面的意思。
你崔刺史不是让人站队吗?你梁司功、虞三郎不是选择了新刺史吗?
好,那某就给你们点颜色看看。
这次算你们走运,某略施小惩,你们只是受伤,下次可就有可能出人命了。
你们若是识时务,就该知道如何去做。
崔明伯甚至都能揣测出郭继祖此时的心语。
而且,他还清楚郭继祖此举的另一个涵义:以绝对暴力的手段。告诉崔幼伯,鄯州是咱郭家的地盘,你个毛儿都没长齐的乳臭小儿,还是滚回京城。找你阿娘吃奶去吧!
不,不行,决不能让他的奸计得逞。
崔明伯拳头紧握,直直的看向崔幼伯。“肃纯,咱们必须有所行动,否则,任这人继续张狂下去。咱们在鄯州将什么事儿都做不成。”
若真让郭继祖立了威,慢说州衙的官吏们会彻底倒向他,就是治下的三个县令。眼中也会只有别驾。
而崔幼伯呢。则会生生变成郭继祖的傀儡,只能像前几任刺史一般,掰手指脚趾的数日子,直至熬到任满,然后灰溜溜的逃回京城。
崔幼伯那白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上的花纹,表情仍是那般的淡然。
其实,他的心里却远没有他表现的那般平静。倒不是生气,而是庆幸。
幸好他上任前做了许多功课,还跟滞留京城等着谋缺的前任鄯州刺史详谈了好几回,对郭继祖的脾性、行事作风都非常了解。
若非如此,此刻他定也会像堂兄一样气得怒不可遏,恨不得立时带上人马去跟郭某人算账。
因为深知郭继祖的为人,所以他比堂兄又多想了一层:郭继祖这般肆无忌惮,又何尝不是想故意激怒他崔幼伯?
崔氏的某位祖先也说过,上位者须时刻保持理智,越到关键时刻越要沉得住气。
任何时候都不要被别人影响自己的心绪,否则,一旦受人影响,那就很容易冲动,而人在冲动之下,很容易做出损己利人的蠢事。
那位祖宗还说过,忍一时之气不是怯懦,而是积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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