烺纯莞尔一笑,道:“你是很有趣的女孩子。”
说着,他打开了车厢卧榻下的暗格,里面整齐地放着素色绸缎面的棉被。
“你的马车简直是个百宝箱,什么都有,你是出来郊游的吗?”苏简言注视着烺纯的一举一动,手托着腮,“你笑起来真好看,为什么不常笑呢?忆涵就经常笑的,我好像从来没看见他不笑的时候。”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烺轩也会笑,但是他笑的时候很可怕,他还是不笑比较可爱。对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长的和烺轩一模一样,你们的名字也很像,你有兄弟吗?”
烺纯取出暗格里的棉被,仔细地铺在窄小的卧榻上,一边铺床一边淡淡地说道:“二十年前,天朝帝国近一半以上的州郡发生旱涝,上半年持续干旱,下半年持续降雨造成洪涝,庄家颗粒无收,一些穷苦人家养不起孩子,就把孩子扔弃在城郊。后来,济世的大夫们见孩子们可怜,便收在济世名下。我就是被收留的其中之一。”
“就是说,你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兄弟姐妹。”苏简言迅速爬上马车,她趴在烺纯刚铺好的卧榻上,歪着脑袋,“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的父母?你真的真的跟烺轩长的一模一样,我帮你去查好不好?也许你是皇子也说不定,我让忆涵帮你查好不好?他是好人,一定愿意帮助你的。”
“济世的祖训之一:不得入朝堂。”烺纯看着近在咫尺的热心女孩,他的态度却异常冷淡,“朝廷的事不得过问。”
“我们可以偷偷的调查……”
“苏姑娘,你不想让我带去幻夜城了吗?”烺纯逼视着她的眼睛。
她看见他的眼眸清澈的像林间流淌着的溪水。
守陵人1
相比刚才波澜不惊的眼神,此刻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一种空灵的美,像是超越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看到了人所不知的时空。
苏简言忽感一阵胆寒。
仿佛被赤裸裸地袒露在他的面前,将她的过去与未来统统展现了出来。
在他的眼前,她仿佛也是个有秘密的人,然而秘密陡然间土崩瓦解。
她知道他是在生气,可是他的神情看起来更像是在给对方无形的压迫。
而那双眼眸犹然清澈,又带了空灵的美,就像烺轩的残酷中带着妖艳的美。
他们的容貌超乎常理的漂亮,神态也超乎常理的诡异。
“我不查了。”苏简言声如蚊蝇地喃喃,紧接着挺直胸膛,手掌高举上天,语态严肃,“我苏简言保证,没有烺纯的同意,绝对不能私自调查烺纯的任何事。”
说完,她偷偷地观察他的神态,谨小慎微地拉拉他的袍袖,“你会带我一起去幻夜城吧?”
“嗯。”烺纯微一点头,眼里没有喜怒,平和中庸。他轻轻地拍了拍卧榻,“今晚你睡在这里,我会在外面守着你。”
苏简言听罢,讶异不已,大声道:“你是病人,应该是我守着你啊。”
“苏姑娘……”
烺纯又用那种仿佛超越了天地万物的空灵眼神注视着她。
“我睡这里好了。晚上你守着我,白天我守着你。”
苏简言自顾自地安排下两人日后的分工。
她觉得自己难以违背他的眼神透出的压迫力。
虽然这种压迫看起来很美,但美的东西不一定就是安全的。
虽然他是个病人,但病人的力量不一定就是孱弱的。
“你也别叫我姑娘,你叫我的名字,叫我小言,或者言儿。”在烺纯走出车厢前,苏简言赶紧补上一句:“还是叫言儿好了,言儿听起来亲切。”
她又自说自话地拉近了彼此的亲密度,但烺纯并不在意这些细节的问题。
守陵人2
******
天朝帝国分八州二岛,其中的二岛之一是与北钺国隔海相邻的忘川岛,也就是苏简言此行的最终目的地。要到达忘川岛,必须经由港口坐船,横跨唤海,方可登岛。而整个天朝帝国最大最繁华的港口就在幻夜城附近,所有想登陆忘川岛的人几乎一半以上都会选择先到幻夜城,再坐船前往忘川岛。
宫瑾然、苗薇、知棋三人带着各自的目的说是结伴而行,实际上,是宫瑾然和苗薇赖着知棋混吃混喝,顺带坐免费的马车前往幻夜城。
他们从浣玉城出发,途径幽蓝城,这是前往幻夜城的最近的一条路线。
宫瑾然不敢暴露真实身份,苗薇的身份也是遮遮掩掩,唯有作为济世学徒的知棋身份明确。宫瑾然和苗薇当然很清楚济世普渡众生的大慈大悲心理堪比观音在世,所以二人纠缠着知棋死也不肯离去。他们二人的目的,一个是为了苏简言、一个是为了烺纯,而苏简言和烺纯此刻正在一起,他们选择的路线却是最远的一条。
两行人至始至终都未能碰头。
******
夏至,下了一场大雨。
雨后,乡间的小路变得泥泞湿滑,积水流入两旁的稻田里,新抽出的禾苗翠绿鲜嫩,迎风飘摇。
苏简言四肢着地,伏在马车上,惨兮兮地爬进车厢。洁净的白衣沾了斑斑点点的污泥,像只淋成落汤鸡的斑点狗。
烺纯见她可怜巴巴地爬进来,也不说什么,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干棉布,静静地替她擦拭满脸的雨水。
苏简言就像落水狗一样趴在他的面前,乖顺地任他擦拭着自己脸上、发间的雨水。
她睁着明亮的眼珠子滴溜溜地注视着他,看他认真而细心的动作。
恍惚间,觉得他就是她要找的神。
神就是应该像他一样悲悯着苍生的吧?
而她正是苍生里的一员。
“在雨中蹦跑很有趣吗?”烺纯解开她的发带,用干棉布轻轻揉拭着她的湿发。
守陵人3
“我感觉应该是很有趣的,但实践后才知道并不怎么好受。”苏简言赧然地笑笑。
刚才他们的马车从远处顺着蜿蜒的山麓走下来,高空的雨滴不期然地洒落大地,顷刻,天地间仿佛编织着珠玉般的雨帘,滴滴答答,打在车顶。
烺纯让苏简言进车厢避雨,她坐在车夫的位置其实跟空气无异,只是闲闲地眺望远方起伏的山峦。
她根本不能拿起缰绳,烺纯从济世山庄带出的大黄马似乎跟苏简言八字相冲,只要苏简言企图当个真真正正的马车夫,大黄马就不乐意了,没有方向地发足狂奔,反倒是苏简言就那样安安静静地什么都不做,大黄马反而能自行辨明方向。
苏简言很闲,因为路经的地方都是偏僻的山林乡间,气氛宁静安详。
闲得昏昏欲睡的时候,一场突来的雨就像是久旱逢甘露,她兴奋地催促大黄马,挥舞着双臂在雨中欢呼,清唱着烺纯所不知道的歌曲。
他一直奇(…提供下载…)怪地注视着她,看着她为突如其来的雨而兴奋欢呼,也为来到陌生的新环境而新奇不已。
她似乎总是有用不完的精神去关注着,她认为的一切有趣的事,黑夜的降临,太阳的初升,都能令这个带着酒窝的女孩高兴的忘乎所以。
“总是这么莽撞,也不听人劝。”不知怎么的,烺纯下意识地对她说了这么一句疑似“宠溺”的话,而后自己不禁一怔。
在此之前,他都是不温不火地同她交谈,不算疏离,但也绝不会亲切到哪儿。
苏简言从烺纯的干棉布里挣扎着抬起头,她的眼里满是笑意,笑着凝视着那双清澈的眼眸,那张精致的脸庞。
“从来没有人这么对我说过话,不责骂我,感觉好像……好像……”她笑着没有说下去,眯着眼睛,酒窝宛如双生的花蕾。
烺纯放下干棉布,弯身走出车厢,语调有些冷淡,“把湿衣换下,我去车外守着。”
守陵人4
他拿起摆在车角的油纸伞,揭开车帘子,右脚刚跨出车厢一步,苏简言突然从身后抓住他的胳膊,向后一扯,又将他拉进了车厢。
她出手的速度极快,力气也极大,他只听见“咚”的一声,一支羽箭凭空出现,深深地扎进车帘子下方的木板里。
若不是苏简言的及时解救,那支羽箭必将扎进他的腿肉里。
苏简言拔起羽箭,速度爬出车厢。
她站在空无一人的车座上,挺直了腰板,挥舞着羽箭大声嚷嚷:“谁在背后放暗箭?想打架吗?”
大雨过后,阳光清透。
天边升起一轮色彩艳丽的虹。
苏简言扫视周围一圈,见到天边的彩虹,突然就笑得见牙不见,手拿羽箭指着彩虹,大声呼喊:“烺纯快看,快看是彩虹。”
她几乎就要调转马头,去追逐那天边的虹。
然而,在彩虹的同一方向,稻田的对岸有一身穿丧服的男子骑马而过,那人搭箭弯弓,锥形箭头直指他们的大黄马。
嗖的一声,羽箭破空,从翠绿的禾苗上空疾射而来。
苏简言微一蹙眉,手中的羽箭迅速刺出,双箭在半空相撞,竟然同时折断。
她扔去断箭,抬眼就见那人双腿一蹬,胯下的黑马立刻加速,沿着正方形的稻田转圈。那人转过两个弯道,似有预谋地拦在他们的必经路口。
大黄马拉着马车还不明白危险降临,依然保持着小跑的缓慢速度前进。而迎面黑马上的人已由背后的箭筒内抽出三支羽箭,搭箭张弓,再次瞄准大黄马。
“烺纯,你别出来!”苏简言大吼一声,深吸一口气,坚定地坐上车夫的座位,拉起缰绳,大喝一声:“驾——”
大黄马果然如同她预期的那样,尖嘶一声,仿佛受到极大的心灵创伤,卯足了劲,直冲出去。
泥泞的小路并未影响大黄马狂奔的决心,污泥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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