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回礼,容颜掩在虚晃的灯火下,让人瞧不清楚,他说,“少相大人。”
那声音是耶律宝隆听过的最悦耳的声音,他神色肃重的说道:“殿下让我来同国师讨论一下三日后登基大典上的事宜。”
“好。”男子欣然颔首,话落,他人已走出那片晦暗光影。这不是耶律宝隆第一次看到他,却仍旧为他俊美清雅的容颜所摄,那双闪烁熠熠光彩的灰色瞳眸似也能夺人神魂。
帝薨,大丧三日,只食素茹,曦凰和昭阳也同样吃了三天素菜,荤腥油腻半点不沾。昭阳挟了一棵菜心送入口中,第三次回头去看蹲在角落对着一大盆牛肉大快朵颐的小白,牛肉也是昭阳的最爱。小白嚼着口中牛肉,抬起眼皮瞄了昭阳一眼,站起身,转了角度,背对着昭阳继续吃肉。
“过了今日就好了。”曦凰放下碗筷,也是用了一点便吃不下去了,完颜澈临走前的那句话日日搅动心间,让她食不知味,寝不安枕。
成为突厥王妃,她从来也没想过。
“昭阳,你说我应不应该答应他?”曦凰拿不定主意,希望有人能给她点建议,然而在这里,除了昭阳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我以为郡主会当面回绝他的。”昭阳边说边扒了口饭。
“是呵,我却没有拒绝。”曦凰自嘲笑笑,“你不会因此以为我有半分念头想成为突厥王妃吧。”
“当然不是。”昭阳放下碗筷,替两人倒了杯茶,“容我猜猜郡主的想法。”
“好,你说来我听听。”曦凰很有兴趣听她的分析。
昭阳捧着热茶,目光静静看着曦凰,“我想郡主当时可能差点当面回绝了他,可转念一想,一个无凭无势的外族女子和一个名正言顺的王妃,在这皇宫中的地位是截然不同的。前者只能被永远软禁,且不说其他种种麻烦,单就是行动上也会受到束缚。而王妃么,相应的做起事来会方便很多。”
曦凰默然低头,手指沿着茶杯边缘来回摩挲,昭阳说的正是她当初所想。
“其实他压根不需要给我什么名号……”曦凰低声道,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光就这点,我不得不佩服他了。”一个男人愿给一个女人名分,足以说明一些事情,况且还是她这种见不得光的身份,“不过以他这种态度,他恐怕是不会允许你拒绝的。”
曦凰愕然,看向昭阳,她眼神闪闪笑而不语,曦凰了然失笑,“看来我的苦恼根本就是多余,他压根没给我拒绝的权利。”
“郡主可以试试女儿家的手段么。”昭阳冲着曦凰笑得狡猾。
曦凰挑眉,似笑非笑道:“一哭二闹三上吊?完颜澈能吃这套?”
“或许他爱你爱得丧失理智了呢?”
曦凰白她一眼,笑嗤道:“你当他是一般的男人?”昭阳双手一摊,表示不知,曦凰却转头看向殿外长阶,那上面映着的层层光影,轻声道:“昭阳,你知道的,我只是没法离开而已。”
太正元年,突厥新帝登基,于承昭殿昭示天下,授受玉玺金印时,龙印玉章上突然浮出一条青龙,绕着玉玺祥绕三圈后一飞冲天,消失在九重天下。
参加登基大典的众臣都看见了这一幕,无人不是心中激越,叩首山呼吾皇万岁。
龙祥玉印寓意天下九合,必将一统,是乃大吉征兆,天降真龙,是突厥之大幸。
“听说今天的登基大典可是精彩。”昭阳领着玩耍归来的小白进了内殿,宫女已知曦凰喜好,大多不会擅自入殿。
煌煌盛典,丝毫提不起她的兴趣,她沐浴完后,拥着轻袍,半卧在贵妃榻上,只盯着宫梁上错落悬缀的宫灯发呆。
宫室内暗香如缕,是月蔻的味道。
“登基不就这些事情么,有什么意思。”曦凰懒懒回应昭阳的话。
“皇玺玉印上腾现飞龙,这,你可曾见过?”昭阳坐到曦凰身旁神秘笑道。
曦凰心中一凛,面上寒霜,半撑起了身体,“这可是祥瑞之兆,意表天下大统,难道……”
昭阳一指点上她的朱唇,阻止了她的下半句话出口。
殿外忽而传入宣唱声音,昭阳当先转出内殿,殿外几名内丞手持金盘恭敬站在阶下。昭阳看向盘上叠的四方整齐的金绣云霞翟纹袆衣和九毓凤冠微微变了脸色。
寅时刚过,天空仍旧一片乌漆漆的。
北地宫廷内曾出过几位汉妃,所以有专门宫人学习汉服穿着,完颜澈遣给她的宫女都是懂汉艺的,可曦凰不喜欢被她们侍弄,所有着装挽容都是由昭阳一手打点。
立地铜镜前的女子如云青丝层层挽起,冠饰金凤朝珠,两边各垂三珠牡丹璎珞,唇点朱色,额贴芙蓉,肃重端雅的层层翟纹袆衣也盖不去那抹迫人窒息的艳色。
曦凰曳动纹袖,对着镜中的自己冷冷而笑,“昭阳,你有没有觉得我这样子,似曾相识?”
昭阳端看镜中那妍丽无双的容颜,阖唇不语,心中微思跳动。
卯时,天空晨曦渐亮,金红光芒照耀天阙,呜呜的号角声,庄严响亮,传动四方。
宗正寺卿宣读立后诏书,随之,帝后交拜致礼。
由国师递授皇后金印玉册,突厥与东朝不同,国内吉丧之事都是由国师亲理,每朝皇帝都会亲任一名国师,而这些人大多通识天文地理,有异于常人之才。至帝崩,不但所有妃嫔要入陵殉葬,就连国师也需封棺入陵,意在永远侍奉皇帝左右,真正的一朝天子一朝臣。
国师手中并无实权,但有本事的国师只用言语便能左右君王。
女史跪拜皇后,去捧国师递来的金印。
黑袍银章的男子自旁取过大玺金印,女史跪拜举手,承于头顶,而后起身转奉皇后。
六宫鸣钟,钟声瓮瓮,三下而止。
皇后由女史搀扶坐上凤座,却见皇上站立殿中并未落座,众臣本该此时叩拜诵礼,现下也不知该怎么做,只能僵立在那里。
千步白玉长阶下,缓缓走来一人,汉室宫装富丽堂皇,绣鸾缝金枝的翩长裙帛逶迤着地,金轮光影下,那女子容颜绝色,仿佛神仙中人,她一步一步朝金殿走去,阳光似也被她远曳身后。
曦凰望定金殿上那明灿皇袍加身的男子,那个曾在马上对他挽弓射箭,曾在她耳畔禀诺誓言的男子,转眼已成雍容帝王。
完颜澈看着她走近,心里由衷欢喜,那个被他一眼认定,能与他共历风雨的女子正一步步走到自己身旁。他不顾众人惊诧眼光,走上前去牵了她的手。她的五指冰凉,他却将她紧握掌中,俯身对她轻语:“一会儿便好。”
曦凰螓首一偏,正触到他的目光,那蓝色瞳眸内深深浅浅的也不知是不是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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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凰温顺的跟在他的身旁,抬眸迎向殿中,第一眼的触目便是天崩地裂。他淡和眸光幽幽投来,浅灰色的瞳仁里闪过一丝微亮光芒。
曦凰整个人僵了,木然听凭他的牵扯,走到他身前,一袭黑衣绣银纹回章的宽袍,白玉冠璎从两颊垂下,落在肩上,那日夜朝夕思念的脸孔如今就在眼前,她却不觉高兴,只感到手足一阵冰凉,连心脏也被冻住了。
“请贵妃跪受玉印金册。”他的声音平静,眼神冷漠,其中全无喜怒,对她亦如对着一个陌生人。
曦凰自怔忪中回过神来,敛裙跪在他的身前,颤颤伸出手,低下头再不敢看他。
他取了玉印放在她在的掌中,指尖有意无意的拂过她的手腕。
作者有话要说:草稿,最近脑子有点短路》_《
半池□
朱梁上的纯白孝纱已被除尽,换上了喜色红绢,所有悲戚都成了过眼云烟,淹没在了一派喜气洋洋中。
曦凰宫中原来的匾额已被人换下,明晃晃的凤仪宫三个字是皇帝御笔亲书。
箫韶九成,凤凰来仪,难道她真是凤凰,最终要栖在北国梧桐上么?
一想到金殿上,他毫无温度的目光,曦凰就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昭阳在殿外接受皇帝嘉恩封赐,那些珠宝绫罗源源不断的送入殿中,她忙着打点已是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将所有东西归置妥当,转入内殿时,却见曦凰按着胸口靠在妆镜台前,身体佝偻着,整个人好似在颤抖。
昭阳惊动,忙上前扶住她的肩膀,“怎么了哪儿不'炫'舒'书'服'网'么?”
“昭阳,你早知道他来了,是不是?”曦凰抬起头看她,胭脂也遮不去脸上苍白,那依依无助的神情,“为何不早点告诉我,那我也不会……”
“不会什么?”昭阳冒失追问了一句,可见她黯然神色,似乎又有些明了,“老大不介意的,你别担心。”
不介意么?或许,师傅真的不会介意……从来都是自己自作多情,对师傅来说,自己不过是名照拂了许久的同门弟子而已,除却师侄名分,五年相伴,还留下什么?
昭阳见她凄惨落魄的笑容,心中也觉不忍,却又不明白她心中到底在想的什么,更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几次想张口,都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曦凰慢慢拆上头上凤冠,对昭阳道:“替我准备好夜行衣,我今晚去探探宝翔阁。”
“啊?”眼见曦凰忽而转颜,似乎方才悲戚全不存在一样,昭阳有点回不过神。
曦凰解了长发,起身脱去厚重袆衣,淡淡道:“今日册后,皇帝应该驾幸中宫,这些时日我都无法脱身去夜探一二,今晚正是机会。”
昭阳心中隐隐透上不安,“稳妥么?”
“放心,我这点本事还有的。”除尽袆衣,曦凰身上只余单薄中衣。昭阳翻出藏在箱底的一件黑衣递给曦凰。曦凰挽起长发,用黑巾包住头脸,只露出眼睛。她翻窗出去时,回头对昭阳道:“替我放些热水,我回来洗个澡。”
“好,我知道了。”昭阳看她矫捷伶俐的翻出窗口后,动手将她所有配饰衣服一一收好,若无其事的转出了内殿,自顾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