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用印后,内侍捧着宣纸至御驾前,皇上细细看着纸上笔迹,目中难掩赞色,“太子何时学得这般本事,朕倒不知。”
“儿臣自打学写字时就在练双笔行楷。”太子谦谨回道。
皇上点头,笑道,“怎么平时也不见你露一手?”
太子又说,“在没练好之前,这字实在不好看,儿臣可不敢拿出来污了父皇耳目。”
“好,好。”皇上似乎极其喜欢太子的这幅字,不由得又开始打量。
众臣亦是交口称赞,几位老臣更是欣慰含笑。
“太子真厉害,竟是藏的滴水不漏,连父皇都不晓得您有这般功夫,真让臣弟佩服。”汉王突然插话,满座欢声赞语突然静止,转眼间只余冰凉覆地,众人挂在脸上的笑也蓦然僵了。
大殿上太子在笑,汉王也在笑,就连赵宸也噙了抹玩味的笑在唇边。
“来人,将太子的字裱起来,挂到朕的养心殿里。”皇上似乎没有觉察殿上气氛的诡异,仍是笑容不减,“今日是朕的寿诞,大家要尽兴,不然朕可不高兴。”
众人三呼万岁,内侍丞招来舞乐,宣锣齐鼓一起鸣响,丝竹声绕梁绵延直上九霄。
珠帘后,皇后端起面前玉杯,浅抿了一口桂花酿,歌舞声中只有在她一旁的息国夫人听到从她齿间迸出的一声冷哼。
时至三更宴会才刚散去,太子亲自送息国夫人和兮月郡主出了德胜门,言别时依依之情难诉。
“一路小心。”太子对着赵宸在说话,目光却落在他身后半垂容颜的赵旻蕊身上,夜色下的车灯恍恍惚惚,照得她冰肌玉颜犹如九天仙女下凡。
赵宸几乎忍俊不禁,却也没真的笑出来,只是回礼道,“时辰不早,太子也早些回宫吧。”
太子点头,与息国夫人致礼后又深深看了眼赵旻蕊这才转身离开。
“看来太子殿下的一颗心可是真悬在妹妹身上了。”赵宸扶着息国夫人上车时忍不住笑侃了一句。
息国夫人入车前,突然回眸瞪了他一眼,低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要胡说八道。”
赵宸漫不经心的笑道:“母亲说的是,我又胡说八道了。”转身去扶兮月郡主时,他又说:“我是不是在瞎说,妹妹是知道的。”
赵旻蕊嗔怪的看他一眼,羞赧的耳根都红了。
回安国侯府的路上,息国夫人与兮月郡主同坐一车。
息国夫人拉住赵旻蕊的手,语重心长的开口,“今日皇后同我说,你已经行了及笄礼,该是时候赐婚了,问你的意思如何?”
携丰厚妆奁,嫁富贵良人,这是每个少女心中最美好的期盼。
赵旻蕊面色若桃花,语声温软,“此事但凭母亲做主。”长长的樱珠簪花垂荡两颊,明珠与冰肌相映,也分辨不出哪个更美。
“旻蕊,那你有没有想过若哪一天太子失势……”息国夫人靠近她,将声音压到最低,外面车轱辘轧地的声音嘎吱作响,“我们家也会跟着万劫不复,可谓一荣俱荣,一陨俱陨。”
旻蕊侧眸看着息国夫人,目光宛然,“只要有皇后在,有大哥在,太子就不会失势,汉王想翻天,可没那么简单。”
息国夫人怔了下,待看清她目中坚定的光彩,就算原有千言万语要说,此刻也讲不出一句了,她拉紧旻蕊的手,神色严肃起来,“孩子,你听我说,皇上之所以厚待我们家是因为当年你父亲用命替他守下了江山,皇后宠爱你,是因为当年我用你哥哥代替了太子前去送死。帝王家的恩情最无常,宫中的日子未必是你想得那般荣耀,其中肮脏卑污又有多少。”
“母亲,其实这些我都知道,我也明白您并不愿我嫁入宫中。”赵旻蕊打断她的话,唇畔牵出一丝勉强的笑容,“但是时至今日,这赐婚的事情不是我们说不要就能不要的。”
息国夫人喉中如被艰涩哽住,一时无话。
“他日若太子登基,我们赵家便是名正言顺的后族,到时候便没人敢欺辱我们了。”她的目光忽而幽凉,让息国夫人惊住。
“旻蕊……”
赵旻蕊定定看着息国夫人,微笑如花,“我知道母亲这些年来的艰辛,也知道那些人在我们面前阿谀奉承,可一转身就尽暗地里干些下作的事情为难我们,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皇上说是有恩典,可也不过每年节庆赏些东西下来,比起那些豪门氏族,我们这些武将出身的人在他们眼中谈不上高贵。皇上也不会为了我们而得罪那些氏族。”她的眼中泪光莹然,却依旧倔强的昂着头,“父亲早早就不在了,哥哥在朝中无人相携照顾,多少辛苦周旋都得一人扛下,既然哥哥能忍得,为何女儿忍不得?现如今,太子已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息国夫人将女儿搂入怀中,心中悲楚,“其实你若不愿意,娘这就去回了皇后,我们一家人去西关,去找你们凤伯伯……”
“母亲,千万不要。”旻蕊自她怀中抬起头,“现在的局势最好不要把凤伯伯扯进来。”
尧慑军是他们最后一把利剑,不到最后决不能让他出鞘。
息国夫人黯然,“是我傻了,这时候怎么能给凤蔚他们带去麻烦。”
“母亲也不要太过伤心了。”旻蕊歪过头,靠在息国夫人的肩上,“至少太子会待我好的。”
息国夫人颓然靠着车壁,一手拥住女儿将她搂入怀中,“旻蕊,你放心,无论何时我们一家人都会在一起的。”
旻蕊在她怀中点头,声音有点涩,“其实我很想小妹,真期望大婚那日能有她在身边。”
一滴泪自眼睫上滚落,滴到罗绣华纹的锦袍上,瞬间没了踪迹。
相处
“朝云,是你去抓山雉?还是我去?”山林里响起女子跳跃爽朗的声音。
“我……”
男子话还没说话,已经被人打断,“好呀,你抓山雉,我去摘个蜂巢,去去就来。”
凤昀哭笑不得的接过曦凰丢过来的马缰,认命的将马儿找棵树栓了。
第一次见面,曦凰不语微笑的样子,给了他一个天大的错觉,而后路上的那几天她也是冷漠而不多言,凤昀还在想不亏是某人带出来的弟子,那性子也是十足十的像。
而对于曦凰性格翻天覆地的改观,却是在那么一天。
魏镇是个小镇子,镇里人口不多大约千户不到,那天他们正好途径魏镇,天色已经有点晚了,照例他们应该在城里找个客栈落脚,第二天才走,好巧不巧在经过一户大宅的时候碰到有人在吵架。
凤昀对这种鸡毛蒜皮的吵架是连瞥一眼的兴趣也没有的,他以为清冷孤傲的曦凰小姐大约也是个不闻俗事的人,没想到她却忽然驻足。
红门朱漆的大宅前,围了不少人,有个年长色衰的半老妇人坐在门阶前哀哀哭泣,一个五十岁左右挺着个将军肚,蓄着八字胡的男子颐指气使的对她一通喝骂,凤昀听了个大概,好像就是男人又要纳个妾氏回来,夫人只是叮咛了他几句,便惹得他恼羞成怒,言下听来似乎还要休了这个发妻,而在男子身后却站了五个年轻的女子,各个娇媚若柳,红粉罗裳的,有的手拈香帕,有的轻打团扇,都是副看好戏的样子,也没人上前来劝几句。
“可怜哟。”一个老妇撑着根扁担,看了几眼后不住的摇头叹息。
曦凰面色冷峻,瞧了半晌后,只低声嗤骂了一句‘王八蛋’便再不看一眼走了,凤昀也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也跟着走了。
两人找了个客栈落脚,各自回房歇了。
凤昀常年驻军边塞,半夜三更时都会有军报传来,所以他素来浅眠,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将他惊醒。
譬如现在,他觉得窗外有人影在闪。
他不动声色的拾起身旁宝剑,慢慢走到窗边,长剑蓦然出鞘,以剑锋挑开木窗,锐光闪闪的剑身照出窗外半蹲在屋檐上的女子容颜。
凤昀愕住,看着面前衣衫如故的女子正对他扬手打招呼,他差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曦凰姑娘?”凤昀反手收剑,好奇她半夜三更的趴在自己屋子外是要干什么?
“你反应挺快,有空没?找你帮个忙。”她一脚跨在窗棂上一手扶着窗框,对凤昀说,那架势与她清婉丽质的容颜十分不搭调。
“现在?”凤昀看了眼窗外月色,都三更天了,她大小姐想干什么?
“是,现在,有空么?”她笑的十分温雅,凤昀有种错觉似乎拒绝她是非常不礼貌的。
“好吧,你要我做什么。”他想这小丫头总不会作很离谱的事情。
曦凰朝他扬眉一笑,“先带你去个地方。”说完,也不管人家是不是能跟上,转身就走了,纤细修长的身影只用了一个起落就跳下了屋檐,动作灵巧而敏捷。
凤昀不敢大声让她停步,只能随便扯了件挂在架子上的衣衫跳窗跟了上去。
入夜的小镇十分安宁,月儿悬挂柳梢,星辉明亮,大地寂籁,唯有身形飞跃间才能听到风声刮过耳畔。
曦凰的轻功很好,几乎是把凤昀远远甩在了后面,而且她对小镇的路况十分熟悉,不一会儿就跑出了城。外面是一片荒山野岭,夜枭盘旋的声音在头顶作响,万里荒芜枯埂地长不出粮食,只有漫山遍野的陀螺草。
曦凰在一棵树下驻足,凤昀总算得了个机会将手中衣衫穿上,走近后才发现,地上有团东西,依稀是个人。
“这是什么?”凤昀往那团东西走近几步,低腰去看。
她漫不经心的说,“傍晚那个骂老婆的王八蛋。”
“什么?”凤昀蓦然僵住,不可思议的看着她,这丫头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曦凰半蹲下身,拔了根野草缠在指尖打转,“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当然了,这人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她指了指昏倒在地的人。
凤昀神色凝重的对她说,“你这是绑架,按东朝律法轻则刑囚重则是要问斩的。”
“绑架?”曦凰嘴角勾出笑容,“我还勒索了呢。”
凤昀无语,差点要找面墙来扶。
曦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