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那殿下是否要我再算个卦呢?”祝梨伸手掏出袖间三枚古钱,往他面前一摊,“殿下还有一次起卦的机会。”
祝梨卜卦神准,完颜霆庆是见识过的,而她一年只为一个人起卦三次,他已经用掉了两次,最后一次万不能如此浪费。
他颇有些不自在的干笑道:“我并非不相信巫言的话,只是仍旧有些不放心。”朝廷中已经传出了不少风声,皇帝有意让夏王节制三十万兵权。虽然皇帝从来也没作出任何表示,但空穴岂能来风,这事儿并不是没影的。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夏王掌了兵权,既然他能与东突厥合作,那么自己也能和东朝求和,一旦不用起兵戈,夏王就拿不到兵权。
祝梨将三枚古钱夹在指缝里颠来倒去的把玩,口气波澜不兴,“事到如今,太子殿下势必功成。”
完颜霆庆苦笑,“呈大人吉言。”他并没有祝梨那么乐观。
“殿下,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祝梨大咧咧的在桌旁撩袍坐下,一手撑着桌沿。
完颜霆庆狐疑的看向她,心中嘀咕她如此轻慢的态度,口中却道:“大人,直说无妨。”
祝梨歪着头,想了想后,问道:“殿下如果登基,能保证日后不再同东朝起干戈么?”
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多想,“我们本来也不曾觊觎东朝疆域。”他话一顿,思量了下又修正道:“至少我不会,以后的君主有没有这个打算,我可不敢保证。”
以后的君主?祝梨眉目一弯,眼中蕴满笑意,“我相信殿下是一言九鼎的。”
“只要东朝愿意议和,我以后绝不侵扰东朝边境。”他说的言之凿凿,祝梨点头,又问:“那殿下对东突厥呢?又是如何?”
完颜霆庆被她这个问题问住了,想了半刻后,不免自嘲一笑,“我对东突厥又能怎么样?”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与完颜澈相比较,他差的太多太多了。东突厥不对他们怎么样就已经不错了。
“殿下就没曾想过要恢复古兰王朝么?”她说的轻描淡写,好像与他说着一桩不费吹之力便能办成的小事似的。
完颜霆庆搓着双手在她对面坐下,长出一口气。要说不曾想过这事是假的,可想归想,要将之付诸行动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昔年古兰朝分裂,是萧太后带着幼主余部西行,分疆裂土,这才有了西突厥。虽然东西两国当政的都是完颜家族的人。但要论血统,他们西突厥的皇帝才是嫡脉正宗的皇位继承人,东突厥不过是窃国的乱臣贼子而已。
他们西突厥要起兵那是名正言顺的,可世事变幻无常,五十多年前东突厥南犯东朝失利,正是下手的最好机会,可他们却白白将这个机会错失了。而后东突厥势力逾强,直到完颜澈受拜忽伦咄大帅,统辖国内八十万兵马,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东突厥的军力非但大大超越西突厥,且已处于数十年来最顶峰的状态。
将帅多才,兵马富足,国内政治稳健,就像一只壳子坚硬的鸡蛋,没有一丝破绽。
“殿下只需回答我想还是不想。”祝梨语声忽而降低,字转周折里带着蛊惑。
闷雷声里,雨愈下愈大。
“想!”完颜霆庆看向她,目中盛色,在看到她眉间那抹霜意时,渐渐熄灭,“可是……”东突厥不但有完颜澈,还有天命所佑,登基那日双龙飞旋玉印周围,这可是天照,谁还能与他匹敌,来同天斗?
“没有什么可是。”祝梨出声,将他话中所有退缩全部截断,“只要殿下有这份雄心壮志便成。”
完颜霆庆苦笑摇头,祝梨走到他面前,俯□,目光与他平视,“殿下不信我么?”
他看着她的眼,粼粼水色里似有锋利,能一眼击穿人的思想,好像自己一直深藏的软弱和犹豫都被她窥得了去。这种感觉让人不安,他别开眼,笑得尴尬,“我怎会不信巫言大人呢。”
“既然殿下信我,我当然也要全力回报殿下这份知遇之恩才行了。”她一撩袍袖,往后退开几步,双手交握在身前,掌中如虚握一个圆球,“完颜澈登基那日龙祥玉印,群臣震动,言说福至圣朝。”
完颜霆庆看着她双掌中化出一团蓝色光球,其中似有旋风回转,眼睛越瞪越大,几乎不敢置信。
“龙翔飞天这种事,不过就是用来愚弄普通人的而已,不值一提的手段,殿下有什么好怕的。”她笑的意味深长,双手一展,左右两条飞龙从光球内腾跃而出,龙头轩昂,鳞身遒劲,周遭带着让人不能逼视的耀眼光芒,互相旋飞至半空。
一道刺目的光亮闪过,完颜霆庆用手掌遮挡了眼,半晌过后,这才放下手,殿中灯火荏苒一切如初,什么光球什么飞龙荡然无存,仿佛刚才一切俱是幻想。
“待殿下登基那日,也是古兰复朝之时。”她的声音高扬,双眸中透着不可一世的傲然,让人对她的话没来由的怦然心动,“待到那时,殿下威名当可比肩开国圣祖。”
完颜霆庆心中惊涛澎湃,喘息声一下粗过一下,好似极为激越,但凡有点欲望的男子谁不想开创伟业盛世,名流千古。
“巫言所说实在切我心意,可是……”原本的激情在想到皇权帝位的时候又开始慢慢消退,“可是我能不能顺利登基也难说,如何敢再谈复国的念头。”
他在担心什么,彼此间自然明明白白。
“今日我再送殿下一卦。”说话间,祝梨拇指一弹,被她夹在指缝间的三枚古钱一一抛掷在桌案上。
灯火下三钱对应,正呈古象。完颜霆庆瞧不懂周易八卦,只能看向祝梨,以目色求解。
“这是乾卦,乾为天,乾上乾下,有皇者之象。”她说的高深莫测,完颜霆庆又再追问道:“可还有深解。”
“水到渠成,天命所归。”八字谶语,听得完颜霆庆心中既激动又茫然。
祝梨话音刚落,廊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未几,已到门前。
“殿下。”门外,正是太子妃焦灼的声音,“上元宫有人过来传话,让殿下即刻前去 。”
作者有话要说:扶墙,总算更满一个礼拜了,让俺休息两天吧……下个礼拜继续。
借刀杀人
上元宫是鸾妃的宫寝,皇帝几乎每夜都宿在那里,说是上元宫有人来传话,那人必是皇帝。
完颜霆庆心头疑云大起,这种时辰,外面又风雨交加的,有什么天大的事情非要现在召见,莫不是……
他想到最坏的那一步,皇帝已经知道他让琨都勒私下前去东朝的事情了,大约是要来与他算账的吧。
“巫言大人,你看我要不要作点什么准备。”完颜霆庆看向祝梨,眼中一抹狠厉神色悄然闪过。
“殿下什么都不必作,此时即可赶往上元宫,便是妥当。”祝梨退站到光芒照不到的暗处,弯腰揖礼,整个人好似一瞬间融入了黑暗中。
东宫辇车在惊雷大雨中直入内宫,黄门得到上头旨意,宫门开锁将东宫驾舆迎入。完颜霆庆一路上脑中转过百般念头,思来想去,总觉得这一趟来不会有什么好事。
辇车停在上元宫前,朱璃的宫梁上悬着九盏明黄的绢灯,证明了皇上圣驾在此。完颜霆庆推开车门,由内侍搭了脚凳走下。
除了空中风声响唳之外,整个上元宫看上去和平时也没什么两样,他特地放慢步子,目光警戒的四处游弋逡巡,确实不见有侍卫躲在暗处,不由松了口气,只是心头古怪愈发厉害。
侍女宫娥都束手站在正殿前,说是里面传话让太子殿下独自进去。回廊狭长,雨丝扑打朱栏,风吹得檐上宫灯摇摆乱飞,灯光忽明忽暗。
走廊尽头,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暗处,偶有惊雷闪过,完颜霆庆才能看清他一身褚衫,是皇帝身旁贴心的大侍丞。
完颜霆庆朝他走近,每走一步,他就心跳快一分,直到还差三步,那侍丞苍迈却阴鸷的脸孔映入眼帘,他差点就有落荒而逃的冲动
还不待他开口,那侍丞噗通一声跪倒在他的面前,声音被雷声掩去大半,完颜霆庆依稀听到几个字:“……鸾妃……皇上……殡天。”
内殿里,灯树辉煌,映的满殿如白昼般敞亮,一股龙脑瑞香扑鼻而来,香郁袭人。大侍丞掀起碧茜色的合欢帐,顿时露出了床榻上骇人欲绝的一幕。
完颜霆庆一时震在床前,整个人愕然如被电雷劈中。
“怎么回事?可有请太医来看过?”从初时惊蛰到如斯冷静,他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心中既哀恸又愤怒,隐隐的还有些不能为人所知的蠢蠢欲动。
老侍丞低头站在床帏后,从头至尾不曾看一眼床榻上死状奇诡的皇帝,“老奴以贵妃身体不适为由请了太医院值班的胡纥准太医,太医说……”
“说什么。”完颜霆庆厉声,背在身后的十指不自觉的攥成拳头。
“太医说皇上是……是因为纵欲过度,精竭而亡。”老侍丞如是回道,“老奴擅作主张,以皇上手令传殿下入宫,此刻除了这殿中的人,无人知晓殿中情况 。”他态度疏恭有度,语气平静,似乎早就猜到了此间生死一瞬。
完颜霆庆上前按住他的肩膀,五指施力,老侍丞低着头,额上渐渗汗水,却不发一个声音。
“你……很好。”许久后,从头顶上传来他浅浅的笑声,老侍丞心中一松,脚软的几乎站立不稳,“太医正跪在殿外,不曾出去透露过半点风声。”
完颜霆庆负手,目光扫过殿中雕梁画栋,风屏玉珊瑚,冷声道:“鸾妃呢?”
老侍丞道:“老奴僭越,事发之后鸾妃娘娘意欲离宫,被老奴挡了下来。”说是挡,恐怕用了些手段才是。
身裹绸纱绫罗,发鬓散乱,脸色苍白的鸾妃被老侍丞从偏殿带出来,她十分害怕的抱着双臂,瑟瑟发抖,手腕上被绳索勒出的青紫痕迹清晰可见。
“鸾妃娘娘,皇上猝死在你的寝宫内,你可有什么话要说的。”完颜霆庆阴恻恻的看着面前瑟缩畏惧的女子。
“殿下,这不关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