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跨上凤舆,随着珠帘摆落,从里面传出淡淡声音,“去漱华殿。”
云幕低垂,隐隐飘下细雨来,漱华殿内点上高烛,空旷的宫室里金玉满堂,触目奢华,但也仅此而已,安静的殿宇里只留下了冰冷的璀璨,再也没有人声,更听不到热闹,仿佛死寂。
皇后推开半掩的殿门,徐步而入,慢慢走近那个瑟缩在宫阙深处,自己恨不能手刃其害的女子。
皇后站在屏风旁边,烛光将她修长的身影映在玉砖上。她冷眼看着蜷躲在床榻一角的淑妃,她的双手被人用软绳捆在了床栏上,双足也被缠缚,几乎是不能动弹。
默默静立良久,淑妃似乎感应到屋中有人存在,慢慢抬起头来,她躲在床帏阴影间,皇后看不到她的面容,只能依稀分辨出她是散着发的。
淑妃却看清站在光影下的皇后,高贵清华,正与自己惨然处境形成鲜明对比,她忽然咯咯笑出声,尖利怪鸷的声音磨人神经,渐渐的越笑越大,越来越不能自己,似笑还哭的声音在阴暗的宫殿里回转不歇。
皇后不动声色的朝她走近,站在床榻旁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此刻终于看清她凌乱发鬓下的惨白容颜,枯槁神容,眼中布满血丝。
“纵有万般手段又如何,最终你落得的也只是这个下场而已。”皇后语声冷的渗人,话中全无半点温度,“淑莹,你何苦如此?”
“何苦如此?”姚妃惨笑,泪水混着眼角残余胭脂,流下时如同淌血,“我只是爱他,仅仅是爱他而已……”爱情是自私的,不容同人分享的,每每看他们恩爱缱绻的时候,她就心痛如刀割,她没法看着皇后怀有皇嗣,于前途大计还是私利情由,她都不能!
“你爱皇上?”皇后看着她的眼中露出丝丝哀悯,“可惜你的爱对一个帝王来说微不足道。”彼此间心知肚明,皇上根本不爱淑妃,自从猎宫回来后也再没踏足过漱芳殿,她的生死皇上根本不曾过问,只以淑妃病恙为由,不许任何人探视,几乎已经将这里当作了冷宫,“爱上一个不爱你的人,何其悲哀。”
“哈哈……”淑妃厉声长笑,目露狰狞,“你这个不知足的女人,枉费皇上对你一片真心,你却心念着别的男人,赵旻蕊,你怎么对得起皇上!”她苦求不得皇上的青睐,而面前的女人平白得了皇上十多年的爱,却还不知珍惜,这让她几乎嫉妒痛恨到发疯。
皇后对她的谩骂无动于衷,仿佛根本不曾在意,静静看着她,她终于哭够了笑够了,无力的靠着床栏,再也强装不出来,终于显出失败者的原形,真的是一败涂地。
“至少你大哥还没倒台,所以你还有一线希望的,不是么?”皇后突然说道。
淑妃听他提及自己大哥,蓦然警觉,“你要干什么?我大哥什么都没对你作过!”
皇后勾唇轻笑,“我也没说什么,你何必这么紧张?”她微微弯□子,脸颊旁坠着的金丝络晃晃悠悠,朱唇轻启,话裹寒意,“还是做贼心虚?”
她的目光犀利,像是小刀要一层层剖开她的伪装,淑妃从未想过敦柔娴雅如皇后一般的女子,露出狠厉一面时仍能让人胆战心惊。
她不敢对着皇后的眼,索性将脸孔埋入膝盖中,对皇后的话不作任何反应,她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她亦是。
无声的对峙中,沉默的防御等同进攻。
“你不说也无妨,反正你也见不到你大哥了,好好在这漱华殿过一辈子吧,或者有一天你还能见到大皇子。”皇后冷冷睇她一眼,转身离去。
孩子,她可怜的孩子,淑妃捂住绞痛的心口,慢慢抬起赤红双目,盯着皇后离去的背影。她却似能感应,在即将越过风屏时蓦然驻足回身,她仍旧躲在暗影里,但皇后知道她必然是在看着自己的,用那恶毒的目光看着自己。
“淑莹,你最好祈祷德凝郡主能安全凯旋归来,否则我必要你们姚家一门为她陪葬!”皇后声音轻柔,话意却无比决绝。她知道是姚行书御前进言飞羽营上将领军北伐,虽然现在暂且看不出他的用意,但他绝非好心。
一旦曦凰出事,她在这世上就再无任何牵挂了,到时候便是神佛挡在她面前,她也要杀尽那些害她赵家的人,绝无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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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康二年十月三日,沉寂了半月之久的西北战线终于再现波潮涌动,汉王大军仍旧南下,三军直逼雾都。
“枉费我给了他那么多时间,他却还是将自己往绝路上赶。”曦凰合上面前军报,脸上难掩失望之情,看来最终一战是避免不了了。
“那就打吧。”昭阳淡淡说道,仿佛长途征战对于她而言不过就是场不大不小的游戏,“反正你又不会输。”
小白慢悠悠踱到曦凰椅子边,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卧倒下来。
“不会输么?”曦凰若有所思的看着昭阳,心中琢磨她说的话。虽然她也认为自己不会输,但昭阳未免也太过肯定了吧。
昭阳知道她在想什么,遂咧嘴暧昧一笑,“有老大在,你想输也不容易吧。”
曦凰先是一愣,看到昭阳眼中戏谑笑意,顿时明白过来,心中一阵酸一阵甜,谁想昭阳又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嘛!哈哈……”
她笑的无比爽朗,曦凰却徒然红了脸孔,尴尬低呼:“昭阳,你别瞎说。”
昭阳凑上前来,双手撑着桌沿,俯□,冲曦凰神秘兮兮的眨眼,“到时候收了汉王手中兵权,这天下兵马……郡主,你可就尽握一半了呢。”
曦凰却摇头笑道:“这又不是我的,总要还给皇上的。”
昭阳唇角上扬,眉目婉转一笑,却道:“那可未必。”
曦凰尚未回味过她的话来,帐外突然传来士兵低喝争执声,曦凰和昭阳双双看向门口,须臾过后,有人冲撞进来,后面跟着几个阻拦不利的士兵。
“元帅,楚将军他……”守卫士兵无奈回禀。
曦凰也不怪他们,挥手示意他们退下,又看向一脸怒气冲冲的楚桓,从容往椅背上一靠,“楚将军有事么?”
“我要回帝都!”他满面郁色,双拳紧握垂在身侧,看得出是在强抑情绪。
曦凰目不转睛的看他,淡淡道:“你现在回去又能怎么样?”
“怎么样?!”楚桓慢慢走到帅案前,双拳‘砰’的敲上桌面,震得笔架上的朱毫也跟着颤动,“我妹妹现在生死未卜,你还问我怎么样?我不想看到下一个受迫害的会是我爹娘,所以我要回去!”
“德太妃和楚娴不是皇上害的。”曦凰闲适倚着扶椅,“况且就算是,你回去了不过也就多死一个人而已。”
楚桓冷笑,渐渐放缓语调,“郡主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帝都内正在受苦的是你兄姐,你亦能如此平静筹谋么?”
咄咄逼人的话语扑面袭来,曦凰终于微微动容,脸上笑容全化作寒意,她从椅子上站起,与他四目相对,轻轻启齿道:“我会立马杀回去。”腾腾杀气,不屑掩饰。
楚桓冷笑出声,曦凰却又道:“我手上有三十五万兵马,谁敢欺我家人,我必定不让他好过。但是楚将军,您现在除了手中一把战剑,您还有什么?单枪匹马的就妄图和皇权对抗,您可真是英勇无匹。”
面对她的冷嘲暗讽,楚桓不由怔楞,现在的自己除了一把剑还有什么?即便回去了,他又能作得了什么,就如她所说的,不过为屠刀下再多添一缕魂魄而已,但即便如此,又如何?
“他们终究是我的家人,要我装作不闻不问,我办不到。”这世上什么都能割舍放弃,但唯独亲情是无论如何不能舍断的。
“不是让你不闻不问,楚将军,我只是想你考虑清楚了,现在回去,还是等夺回骁骑营再回去,两者是截然不同的。”曦凰语重心长。
“骁骑营……”楚桓苦笑,“我的兵符都被汉王拿去了,现在十五万骁骑营都在汉王手中,我又如何拿得回来。”
“我说可以就可以。”曦凰转出案后,朝门口走去,一手拂开帘子,阳光从外面照入,在她脸上覆上一层金红,煌耀的让人不敢直视,“三大营,我一个都不想伤了。”说罢,回头吩咐帐外士兵去将夜箴请来。
楚桓被她的话触动,恍惚出神良久,低头时看到脚边蹲着只大白虎,正仰着脑袋,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
下午时分,日头高照,徐风吹扬,沐浴在暖阳下,不禁觉得浑身懒洋洋的,即困倦又'炫'舒'书'服'网',让人真想寻一棵树靠了休歇一番,好好享受慵懒午后。
曦凰送夜箴和楚桓出了庐陵城门,与楚桓话别后,拉过夜箴,站到一旁小道上。
离别,离别,又是离别,每次他们相聚了不过几日总要面对离别。
“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曦凰伸手为他抚平衣襟上的皱褶,动作熟稔的如同老夫老妻。
“这次不会让你等很久。”他将身前柔荑握住,低头轻吻。
酥麻自指尖蔓延入心,曦凰鼻头一酸,眼中涌上潮湿,险险落泪,她却眨了眨眼,依旧微笑迎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黯然泪颜,“才一百多人,够吗?要不要再多带点……”
“曦凰,我会安全回来的,放心吧。”他阻住她的喋喋不休,她的心意他明白,也不会辜负,“你自己领军冲锋在前,也要小心,战场上刀剑无眼,可别三心二意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她再也顾不得别人的目光,扑入他怀中将他抱紧,“不许出事,早点回来。”
“好。”他淡淡笑回,温柔目光如蕴春月秋水。
曦凰站在道旁目送他们离开,百人骑队越行越远,直至最后一抹蹄尘都消失在天际尽头,她仍不愿收回目光,傻傻站在原地,痴了一般。
直到有人连唤她几声,她这才回过神,转头看向身旁仗剑而立的白懿,扶了扶额,问道:“有什么事吗?”
白懿深深看她一眼,垂眸欠身道:“军队已经整饬完毕,随时可开拔行军。”
曦凰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