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也罢,不是也罢,但愿他不要遇到这种事。”虽然经过风浪得来的感情会让人倍加珍惜,但作为好友,还是希望凤昀的感情能细水长流般隽永。
“那他对永泰是……”曦凰拉过面前盛着红豆酥的盘子,从里面拿出一块来吃,口齿不清道:“他为什么听到永泰要去岭北后表现的那么别扭呢?让我误以为他喜欢永泰。”
“只是有些愧疚吧……”小白突然直立起来,拿头去蹭夜箴的脸颊,把他的话给打断了。
曦凰塞了满嘴的酥饼,看小白不怕死的去粘夜箴终于忍不住喷笑,夜箴向来不喜欢小白太过亲近,而他周身气场又十分强大,小白有的人粘从不会去粘夜箴,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居然胆大的用脑袋去顶夜箴。
果然夜箴寒下脸,冷冷瞪住小白,那眼神直接可以将一潭活水生生封冻住,莫说小白了曦凰都招架不住,后知后觉的小白傻乎乎的吹了吹胡子,终于被夜箴的寒气煞到,转个身粘到曦凰身旁,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露出委屈的表情。
曦凰忍俊不禁,拿了个饼给它,安抚似的摸摸它的脑袋,小白叼了饼后趴回地上细嚼慢咽起来。
“小白都被你惯的无法无天了。”夜箴捧起茶,目光轻斜双爪抱饼在吃小白,小白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虎睛斜吊,居然白了夜箴一眼,低下头继续专心啃饼。
“哎,这可不怪我啊,这些日子都是昭阳照顾它的。”曦凰很没义气的撇清关系。
“嗨,敢情是我吃力不讨好啦,好吧,我从明天开始放养小白,我不管了。”昭阳的声音从屋中飘了出来,曦凰没想到她那么耳利,忙将双手环到嘴边作喇叭状,扬声道:“好昭阳,我胡说八道呢,你可别当真啊。”说罢,窃窃一笑,弯下腰拉过小白耳朵对它一番嘀咕,小白还真的好似听懂了一样,站起身,抖了抖毛,三两步的蹿进屋子,不肖片刻就听到昭阳的怒吼伴随着一声惨叫,而后是桌椅乒乓乱撞的声音。
“哈哈……昭阳一定是失手被小白扑到了。”曦凰抱着肚子,笑得花枝乱颤。
夜箴瞧着面前的活宝,真是哭笑不得,“好了,别闹了,说正经事。”
“好。”曦凰搽搽眼角笑出的泪水,双手撑桌捧颊一本正经的望着夜箴,“说吧,我认真听着。”
“该是时候收网了。”他淡淡说道,眼中锋芒细转。
“对呵,也是该姚家下台的时候了。”曦凰抬头望着湛蓝清澈的天空,嘴角边余下的一丝笑意也尽数退却。
夏暑正及浓时,满树青翠。
森暗的监牢甬道里,只有几盏幽暗的烛火明灭闪烁,照出左右囚室里蜷缩暗处的团团黑影。大门铁索从外开启,锵锵作响。几名狱卒领着一个身披氅衣的人踏上青砖甬道。见到有人来,那些躲在囚室里的人纷纷扑到铁栏前,伸出经脉曲张的枯槁双手,竭力要抓住他们的衣袖,哀呼告求。狱卒们只作未闻,目不斜视的往甬道尽头走去。
四面砖墙铁壁,只有一方狭窄天窗上稍许流入夏日暖阳。那束微薄的阳光下正坐着个衣衫单薄身形瘦弱的人,一身素袍干净整洁,连发也绾的纹丝不乱,静静坐待。
铁门吱呀一声被开启,门口传来狱卒平板无调的声音,“姚大人,有人来看你了。”
此时此刻,昔日姚氏党戚若非已经开始左右摇摆就是在四下走动,为他寻找脱身之策,怎会有人前来,况且赵曦凰能让他与外界接触么?
除非她是故意放人进来,准备从中寻他破绽把柄。思及此,他平静的脸上稍许显出愠怒,到底是谁会如此按捺不住。
他望向门口,看到从狱卒身后转出一个背影佝偻的人,黑氅拢着全身,风帽低垂,盖住底下面孔形色。
姚行书目光一紧,定定望住他,几名狱卒关上身后铁栏,直到脚步声逐渐远去,那人才朝姚行书走近,径自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令泽,看来你现在过的也不好么。”风帽下传来一道苍老低沉的声音。
姚行书随之浑身一震,令泽之名是他父王亲自取的,那时父亲尚在军中,知道他与妹妹出世后,喜不自胜,当即提笔赐名令泽、令婳,其意福泽四海,江山如画。那时三王大军节节制胜,父王坐下将士都说他和妹妹是福星降临。而那之后,知道这双名字的人都已入了土,化成了枯骨。
这世上还知道这名字的人,只剩下他了。
“看到我还活着,是不是很失望。”幽冷笑声滑腻如小蛇,贴着脚踝爬上身,沿途撩起阵阵战栗。他抬起头,风帽顺势滑落,露出底下满头银色和一张苍老枯瘦的脸。
时隔数月,那个丰神健朗的老者居然沧桑至此,从他身上哪里还见得到半点皇室风仪,看起来不过就是个工作在桑埂上的普通老者。
“大伯,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姚行书瞬间恢复冷静,从容说道。
他微笑,额上皱纹层层褶起,浑浊眼瞳里浮掠过一丝悲凉,“当初元旭若有你一半的狠辣,或许也不会有今天了。”
东元旭,世袭罔替的尚章王,他那个从未见过一面的父王,一直是他心中最敬仰的存在,如同神一样。
“父王只是生不逢时而已。”姚行书声音清寒,若在今天,东氏江山会在谁手还真不一定。
“令泽,你已经败了。”老者话一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呛咳的声音如撕如裂,让人觉得他好像要将肺腑悉数都咳出来一样。
姚行书静看他狼狈的摸样,依旧端姿正坐,等他逐渐平复下来,这才冷冷开口:“王叔什么时候也会算命了?”他紧盯着这个已近日暮残年的老人,目光厉辣,如欲将噬人的毒蛇。
他压着胸口,将将按下几声粗喘,突然笑了起来,其中透出阅尽沧桑的无奈,“如果天下的人知道你是尚章王遗子,你觉得你还有何胜算?”
姚行书从他今日到来就已有这种觉悟了,此刻听他亲口说出,一颗心不免又往下沉了几分。
“她给王叔什么好处,竟然让王叔连死都不怕了?”此时此刻,他还是不愿露出弱势,仍旧要以强示人。
“死?”他阴恻恻一笑,布满皱纹的枯槁右手按上胸口狠狠揉捏,“咱们叔侄一场,没想到你居然如此无情,那一剑可真的差点送我去见了你的父王,可惜……”他慢慢从石凳上站起,朝铁门口走去,身影佝偻,脚步蹒跚。
“她允了你什么?”姚行书不动声色,搁在膝盖上的五指却不自觉的攥紧,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握碎一样。他没有回答,咳嗽声忽低忽起,“还你名分?还是削去了贱籍?”他不加掩饰的嘲笑,眼光却一寸一寸凉下。
“哎,到了我这份上,也不需再求什么了,只要能还我姓氏归葬入陵,已经是我最大的愿望了。”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昔日皇族,大约比普通人更在乎死后的归宿,身后荣华。
赵曦凰赐还他皇族姓氏,死后以皇族大礼归葬,也算是戳中他最大的软肋了吧,他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指望呢?
体面的身后名,安然埋骨冢,仅此而已。
姚行书转头望向天窗,听到狱卒打开牢门,一行人越走越远,囚牢外又响起一阵阵的哀呼,期望拽住最后一线生机。
这世上谁人不怕死?他静静望着天窗,突然看到一枚蓝翼蝴蝶扑翅飞栏而入,在那一线阳光下翩然舞蹈,深蓝的翼翅上黑色花纹如同一对眼睛,从苍天上俯瞰尘世。
姚行书漠然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来,仿佛机关算尽后,终于又寻得了一线生机。他伸出手,广袖如云垂落,阳光穿透五指,玉脂般的透明,那枚蝴蝶张翅停在他的食指上。
“我不会那么轻易就被打倒的!”他喃喃般自语,目光里焕出无比的自信,那枚蝴蝶好似感应了他的话一样,缓缓扬动了一下翅膀。
暖风丽日下的帝都,三天里又发生了几件翻天覆地的大事,撷芳阁以藏匿叛党的罪名被朝廷查抄,但凡涉嫌人员一律入狱待审,但那个美丽的老板娘却突然失去了踪迹,搜遍全城也没能找到。
辅政大臣平阳侯取出一纸名册,里面是从白懿府上搜出的相关人员名录,不论是不是叛党共犯,暂时也逃不脱关系。白懿已死,那名册上所录到底几分真几分假谁能知晓,死无对证下正是铲除敌党的最佳时刻,一时间朝堂上人心惶惶,安危自顾不暇。
越五日,大理寺遭劫,有人打开牢门放尽囚徒,一时间骚乱不止,虽然最后这些待审定罪的囚犯都逮捕归案,但仍旧逃脱了一人。
“我还以为他多能忍呢,看来也不过如此。”曦凰刚结束朝议,回到自己府邸,还来不及换下繁复朝服,就去别苑见了夜箴。
而他正盘膝坐在一棵树下,老僧入定般打坐,从树叶缝隙间落下的细碎阳光闪烁跳跃在他的脸上,愈发显得他俊美容颜清俏出尘,仿佛世外之人。
听到她的声音,夜箴缓缓睁眸,朝她报以一笑,伸出手去。曦凰自然而然的握住他递来的手,偎坐在他身旁。
“你都把他逼到这副田地了,况且俞亲王的出现,也是他始料未及的。”夜箴扶正她发鬓上插歪簪冠,又替她整了衣襟。姚行书在那种境地下已经很难施术扳回败局了,留得性命只图东山再起,算是弃车保帅的作法。
“如果他硬要跟我缠斗,还真是麻烦呢,索性他现在一步走错,正是给我了大好的机会。”在朝堂上她不能光明正大置他于死地,而如今,他身在江湖,是生是死就看天意了,“但愿他的手下有本事护他一生周全。”曦凰曼声冷笑,眼中恨意蔓延,凤蔚的死她绝不会轻易罢手,而他手中欠下的人命债,她也要一笔笔讨回来。
“人有徒维盯着,逃不出你的五指山。”夜箴靠在身后树上,手指轻抚她的眉眼,其实他不想从她眼中看到仇恨,只愿她永远天真无邪,但他也知道,从她站到金殿前那刻起,这已经是一种奢想了。
曦凰享受他亲昵的爱抚,索性仰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