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可以因此而安定下来,不再去算计仇恨,我这么做也是万分值得的。”
他的语气,很平稳,很沉着,很镇定,很……他最终要放开她了吗?琥珀隐约有这样的感觉,眼眸晶亮璀璨,唇儿抿的更紧。
她以为他还要对自己说什么话,就耐心等待着,一个时辰过去了,他没有说话……而最终他的呼吸变得平稳,她也没有继续等待下去,因为她也睡着了。
桌上的蜡烛,最终燃尽了眼泪,整个屋子,瞬间被黑夜吞噬。
床榻上,两人的身影,交融一体。
她就趴在他的胸膛上,表情宁静,吐纳均匀,他温热的胸怀已然是最厚实的棉被,让她沉入暖意被困意侵袭所有清醒意识。
南烈羲也陷入沉梦,他的右手依旧覆在她的后背上,俊颜失去往日的阴沉冷酷,平静的宛若心情大好的时候。
这一夜,是除夕。
一年即将过去。
一年即将开始。
清晨。
琥珀幽幽转醒,睁开眼眸的那一瞬,才意识到自己已然躺在床上。
她记得昨夜去了南烈羲的房间,听他说了许多话,但后来呢?她应该在他的房间睡着了。她蓦地惊醒,坐起身来,摸着身上的棉被,再仔细观望四周。
白色帐幔,宽敞木床,山水画屏风,一套红木桌椅,几盆青绿色盆栽点缀在长台上……这里,却是她的房间啊。
那么,是南烈羲送她回因为怕她被人看到清晨在客房醒来,所以抱着她回来了?她睡得实在是死,怎么一点防备都没了?什么时辰才回到自己房内的?她不禁指责自己的疏于防范。
这棉被呢?也是他替自己盖得吗?
那么,他人呢?
姜乐儿已然捧着水盆,送来洗漱的温水,琥珀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问道。
“昨日那个客人他——”她问的很平淡,不想让姜乐儿发觉异样,宛若只是寒暄,随意提及。
姜乐儿绞着白巾子,送到琥珀手边,低声说道。“啊,他走了。”
“走了?”琥珀眼眸一沉,这么早就回去了吗?
“天不亮就走了,那时我也刚起床,问他是否要带些干粮赶路,他都不理人就跳上马离开。”姜乐儿臭着脸讲述清晨碰了个软钉子的愤懑,顿了顿,蓦地将视线移向琥珀的身上,满心好奇,低低问了句。“不过他就是那个很凶狠的韩王吗?白白长得那么好看,不笑的时候好像要吃人一样,把我吓得不轻。”
天不亮就走了?
“是王爷就了不起吗?要走也不跟人辞别说一声,好像谁欠他银子一样。”姜乐儿依旧骂骂咧咧,完全没有留意到琥珀的眼神,有些许空白。
不辞别,才像他。
那些可有可无的虚礼,又有何用?反正也无法改变一切。
他离开了,对她而言,不就是新的开始吗?
她该高兴,该欢愉,该喜悦才对啊。为何有一种迷茫不可见的白烟,笼罩她周身,让她几乎看不清眼前姜乐儿的脸呢?
她的心,毫无来由的漏了一拍。
虽然,连她都没有察觉。
……
一月之余七日。
大赢王朝满朝哀痛,太上皇轩辕淙,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心口血脉迸裂,不治而亡,最终撒手西去。
皇帝诏令,举国天下,行三日国哀。
邹国。
“琥珀小姐,一个不落,没有逃兵,看来他们对小姐,是真心跟从。这个契机,当成考验他们忠心的机会也不错,结果真叫人欣慰。”
朝着那个藕色身影说话的人,是满头白发的洪征,他已经带着琥珀去见过那一千多个士兵,她万分满意。
这一笔势力,曾经让她心灰意冷,以为全部葬送在她复仇的冲动计划之内,没想过因为南烈羲的隐瞒,居然失而复得。
如今想来,也实在神奇。
藕色身影一动不动,她望着河岸前的平静水面,眼眸之中只剩下淡淡波光,她笑了笑,轻声说道。“我决定进宫了。”
“是吗?”洪征没有意外,相反,声音听起来很释怀。
琥珀回过身子,挽唇一笑,嘴角的笑容浅浅的,婉约清灵。“洪叔的意思,不就是让我接近未来的邹国国君,哪怕往后犯了何等无法原谅的过错,年幼国君他日长成,也因为我对他的恩惠,总要费尽心思保护我无法治我的罪,不是吗?”
洪征愣了愣,却还是笑着,默认了点头。
琥珀瞥了他一眼,情绪沉重,满心复杂,心口百转千回,溢出这一句倾诉。“洪叔对我,实在下了千万分的苦心。如今的世道,其实早已君不君,臣不臣了,你又何必如此一片丹心?”
“老臣年岁大了,听到轩辕淙的死,觉得大快人心,其实哪天遇到个天灾人祸的,也可以放心瞑目了。”他长声笑着,满是皱纹的面孔尽是愉悦,顿了顿,他将深沉的目光投向琥珀身上。“但老臣至少要尽力,给小姐铺好最后一条路,但小姐能走到多远,老臣怕是看不到了。”
“洪叔,千万别这么说。宫家欠了你许多,你做的早已足够。”琥珀见洪征又要情不自禁朝着她行跪礼,急忙出手扶住他老迈的身子,嗓音不禁有些哽咽,她从洪征的身上,看到已经老去马上彻底覆灭的清国之梦。
往后这世上,能记得清国的人,也在老去,也在死亡,最终就只剩下她一个记得了吧。
“老臣也不再心存妄想,这一千人,想必足以保护小姐与老夫人的安危。无论再遇到何等的危险,这些人也能掩护你们逃离,决不让你们再度遇难。”洪征眼眸一闪,望向那天际苍穹,这一句从口中缓缓溢出来。
琥珀沉默不语,安静地扶着他坐在一旁石凳上,听他笑着慨叹:“能够为先皇保住最后一个血脉,完成夙愿,老臣倍感舒心呢。”
轩辕淙的死,比她预想还要更快,大快人心是没错,但往后,轩辕王朝的人就能放过她了吗?
会不会,还要要把她逼得穷途末路的人呢?
她淡淡一笑,唇抿着,露出一如既往的淡然和从容。
她,穿过一地荒芜。
往后,即便再贫瘠,也不会有丝毫不安。
“这儿请。”
一个绿衣宫娥,朝着琥珀行了礼,随后带着琥珀从宫门走入皇宫,邹国皇宫虽然没有大赢王朝那么广阔繁复,却也打造的金碧辉煌,很是气派。
宫娥一边走来,一边介绍:“这儿是昌旻宫,是殿下的寝宫,今年初才搬进来,之前殿下都是跟着皇后娘娘在繁丰殿的。”
“这里是文戍殿,是殿下读书的地方——”宫娥停下脚步,琥珀侧耳倾听,果然没错,幽幽的读书声,缓缓滑过她的耳边。她笑了笑,柔声说道。
“我明白了,不过殿下,如今在读书吗?”
宫娥点头:“是啊,太傅正在教导所有皇子公主念书呢。”
琥珀缓步走入其中,脚步停留在门口,年过半百的太傅,摇晃着脑袋,读着《春秋》,他念一句,后面的皇子公主就紧跟一句。
这里面坐了十来个孩子,最大年纪看来的也有十四五岁了,听说大皇子已经十七岁,却是个木讷愚笨的人,所以早就不来跟这群弟弟妹妹一道念书。她在这十来个身影之中,还是准确找到了鹤越,他穿着青紫色的褂子,面目清俊端正,跟着摇头晃脑,却看来不是很认真。
她忍不住轻笑,那太傅清了清嗓子,在鹤越的书桌上扣了扣指节,让他起来诵读,他面色涨红了,挠了挠圆乎乎的脑袋,只能硬着头皮念下去,却还是遭到太傅的几句不痛不痒的斥责。
她的眼底蓦地一热,仿佛在鹤越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鹤越,突然变成了她的模样。
太傅,突然成了陈景师傅的样子。
她笑着,那笑意却愈发苦涩凄楚,扶着门框望了许久,才看到他们散开,因为她实在陌生,好几个年幼的皇子公主越过她的时候,不禁交头接耳,低声讨论她的来历。
“仙女姐姐——”
鹤越眼前一亮,蓦地飞奔而来。
“殿下,往后只能叫姑姑。”
琥珀挽唇一笑,拉过他的手,扶着他一同走下台阶。
“姑姑。”可是这个明明是姐姐啊,他有几个公主姐姐都比她还大呢,鹤越在心里嘟囔着,不过因为对她的喜欢,还是喊出了口。
这个称谓,非要把人叫老了。
“殿下,往后我会陪伴在你身边的。”琥珀俯下身子,替他抚平身上的细微褶皱,神色温柔似水。
这位王储,年纪比自己小了六岁而已,却会成为她余生的靠山。
他们,同病相怜,也必须相依为命。
“是时候去跟皇后娘娘请安了。”琥珀掏出丝帕,替他将手边的墨汁痕迹擦拭干净,轻声说道。
她直起腰来,一手牵着鹤越,神色淡然,脚步稳定,盈盈走向繁丰殿。阳光落于两个身影之上,宛若铺上一层金色光辉,异常温暖。
半月之后,她身为殿下旁的掌事姑姑,比宫女享有更大的权力,别的宫女一年半载也鲜少有私自出宫的机会,但她半月即能出宫一日。
桃园依旧如此,奶奶身体恢复之后,心境也变得更加宽广,隐约知道她进宫的原因,再也没有多加阻扰。
“孩子,下个月初就是个黄道吉日,不如把婚事办了吧。”
老夫人坐在庭院说话的时候,琥珀正弯腰拾起一片凋谢的落花,蓦地直起身,一阵晕眩。
。。。。。。。
117 琥珀成亲
琥珀攥紧了那朵落花,身子愈发僵硬,却又吃力维持着,毫不动摇,生怕一个踉跄,就要跌倒在地,当众出丑。
她心里的讶然,暗潮汹涌,实在沸腾。
“虽然答应了你的请求,允准你进宫,但至少你也先完成奶奶的心愿。”老夫人淡淡望向琥珀,她背对着自己,身影清晰,面容模糊,但她还是清楚琥珀的惊诧。
琥珀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她明知这一日,就要到来,但没想过会如此突然。这些天在宫内忙碌的无暇身心,但一到半月就还是想着要回来见见老夫人,即便这里有楚炎和姜乐儿照顾打点,绝无纰漏。可是这是奶奶提起第二次要她成亲,这一回,语气愈发坚定不移,她的心情愈发沉重,完全没有要嫁做人妇的半点欣喜,又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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