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发书生的笑容冻结在脸上,然后慢慢低下头说:“就当吾是朱闻苍日不好么?你钟意朱闻苍日,吾便以后每一日都是朱闻苍日,不像的地方,吾可以学可以改……一日一日,终究我能和他一模一样,教你再分不出来……”他皱了皱眉,似下定了什么决心,“若是汝,吾可以身相就……”
银鍠朱武记得,朱闻苍日和箫中剑在雪山里的第一次,朱闻苍日最初想的,便是为了箫中剑,甘做雌伏一方。可是魔界至尊的战神,朱皇的骄傲,使得银鍠朱武更难跨越这个坎……但是,为了留住这个人,怎么样都好……哪怕是说出这种,让他恨不得杀了自己的话。
箫中剑看着银鍠朱武那张还是朱闻苍日摸样的脸上渐渐泛上滴血的涨红,突然溢出杀气的眉角隐隐藏不住的不甘又为难,突然觉得,这个强大的魔,实则也是十分堪怜。明明,那么不愿意来着,明明羞愧得恨不得杀了自己,却最终还是,说出这样的话。
他从来没有想到,骄傲的、狷狂的战神,也会为自己,而有了如斯卑微的一面。
但是心,是一个人自己都无法自主的东西。
箫中剑可以欣赏银鍠朱武,也可以怜悯银鍠朱武。
但那永远不会是爱意。
他这样的人,注定一生只能对一个人动心。
打开,锁上。
而那个人,已经在了。
看着还是朱闻苍日那张总是装委屈的脸,却露出属于他自己完全不一样的委屈表情的银鍠朱武,箫中剑很想伸出手去摸摸那个红色的脑袋。可是,他最终没有。
“上下于吾无任何意义……而汝,又是何必。假的终究真不了,比起做虚假的朱闻苍日,吾宁愿你做真实的银鍠朱武……”他停顿了下,“这花,衬汝不衬他。”
“都不能陪吾做这场戏么?”
“唯心而已。”
“哼,”低垂着脸看不出表情的红发书生发出一声闷笑,“果然……连吾这样,都不行啊……”面容和衣衫,在顷刻间变回了银鍠朱武的摸样,“那么,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一阵刺痛从后颈袭来,传遍全身的骨骼,让箫中剑眼前一黑。
他看在眼里最后的景象,就是眼前红发的魔,散发着冷酷狠戾的金瞳。
银鍠朱武,这也是吾不曾想到的……
银鍠朱武扶着跌落到他怀中紧闭着眼睛的箫中剑,看向从远处树下施施然走出的伏婴师。
美好的容颜,曼妙的风情,现在于他,都不过是一个得力属下,再无其他瓜葛。
“他如何?”
“如主君吩咐,符咒催昏,封了他的功体与筋骨,”伏婴师看着银鍠朱武紧紧托着箫中剑后背和后脑的手,银白的发丝垂在红色战甲的肩头,那么一副紧张保护的姿态,眼中些许的烦躁不安,明明暗暗。
“入夜时分,他便会醒来。”
“嗯。”银鍠朱武心不在焉地回答,将箫中剑更紧地搂向自己的心口,从那里,他感觉到对方昏迷中,冰冷的身体里,总算无法抗拒自己贴近的心跳。
“主君确定,不要让空谷残声入魔?或者洗神涤识?”伏婴师恭顺地问。
“不必。”银鍠朱武弯下腰,一把抱起箫中剑,手臂那么用力,姿态却那么温柔。
他对箫中剑,说爱,已不必说,说恨,也是有的。
已经无法那么明确地区分了。
清冷如冰霜的人只要一点点热情,都可以把他这个赤红的火族焚毁。但那些,都给了朱闻苍日。
银鍠朱武可以放弃朱皇执守的尊严,可以放弃对他身份姓名的强调,扮作朱闻苍日的摸样,习惯朱闻苍日的习惯,喜好朱闻苍日的喜好,模仿那个他曾经鄙夷的人格……但是如果这都不能让箫中剑心甘情愿地留下……那他,只能将这个人,锁在自己身边。
他终究是个魔。
魔的本性,是征服和占有,就算对爱人。
哪怕,用抢,用夺,用火与剑。
可是魔从来只求自己应得和能得的东西。
他的爱恨,以前就激烈得不像一个成功的魔。
如今对求而不得的贪念,则彻底标志了他的失败。
伏婴师远远地看着银鍠朱武抱着箫中剑离开,下巴抵着额头,面容冷酷狠戾得令人发寒,动作却又小心翼翼得令人发笑。带着黄金面具的脸上,始终浮着诡异的似笑非笑。
空谷残声,吾说过,汝是吾主银鍠朱武最大的敌人。无论是以哪种方式。
你竟然能够激发他沉睡千年的爱恨,竟能让我魔族骄傲的朱皇,为了你,连这种方法都用上。的确,连吾都不得不心生敬佩。
可是啊……想到这里,伏婴师的脸上露出不知道是嘲讽还悲悯的笑容。
他无法占据你的心。
最后的最后,银鍠朱武如果要走到最终的征服,不是他拔断你空谷残声所有的羽翼让你变成乖巧却无心的人,就是他让你入魔洗魂成为忠诚匍匐在他脚下的仆人……但是无论哪一者,一个只有空壳的美人,他都会很快厌倦。
然后,一切都会恢复原样了。
吾是该庆幸,还是该同情呢……
伏婴师眯起眼睛。
远处的夕阳,正渐渐透出血色来,照着一地的红花,似血海一片。
越盛放,越接近腐烂。
番外:夏至断章
夏至,盛夏之中点,一年里白昼最长,黑夜最短的日子。
炎热的温柔,喧嚣的安静……
太阳最盛的时候,却是猫咪最昏昏然的时候,整条街上都没有行人来踏起尘土,只有午睡未醒一样的缱绻……
说到午睡未醒,连我们勤奋不懈的武痴传人,也会困的。
此刻我们的箫兄,就美人侧卧在榻上,银白的里衣,银白的夏被,银白的头发铺延开来,往床的一边垂下几乎要发出银色光芒的雪白手指。
一个红色的脑袋在鬼鬼祟祟靠近。
箫兄的眉眼真是好看。
箫兄的手指真是美丽。
箫兄的皮肤应该比绸衣丝被差不了多少,不不不,应该是更凉更滑……
这样毫无知觉的睡姿实在是慵懒到撩人,挠得吾心痒痒。
某人吸溜了一下自己的口水,觉得这是个偷香的好机会。
脸一点点凑近,嘟着的嘴快要碰上水色的唇的时候,对方睁开了眼。
“唔……”
两人大眼瞪小眼等了一会儿。
然后朱闻苍日就看着箫中剑方才瞪大的翠绿眼睛又有阖上的趋势。
原来没有醒啊……
“啾”地快速改亲了面颊一口……似乎对方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平时这样,早就一掌扇过来了……
看着箫兄面无表情地眨巴眨巴一会儿睁开一会儿闭上的眼,分明没有睡醒,真是……
忍不住伸出手指弹了弹刚刚亲过的地方……然后仔细观察着仍然任其为所欲为的箫中剑。没睡醒的箫兄就像个萌呆的小娃娃,又乖又笨,真让人想扭一扭他的脸,而且这个时候是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对他做什么都可以……上下其手吃豆腐,搓圆捏扁揉年糕……啦啦啦~
露出邪恶笑容的红尾巴狐狸刚想再度伸出罪恶的手,怀里发出的一声“喵”却极其不配合地响了起来。
狐狸看着箫兄迷糊的眼神渐渐被凝聚起来的寒气替代,只能悻悻地收回手……这个时候不住手,等下箫兄的起床气有自己够受的。
“什么东西?”因为睡眠而略显暗哑的清冷的声音问。
“小猫,路上捡的。”朱闻苍日拿出了怀里的猫猫。
箫中剑伸出手指摸摸猫的鼻子,没长牙齿的小猫嗷呜一口咬在了他雪白的指尖上,不疼,但是接下来吸吮的动作有点痒……
朱闻苍日看到箫中剑的脸有石化的趋势。
“它还没有断奶……”
“箫兄,它好像很喜欢你……我们……”
“放回去。”
“可是……”
“放回去。现在就去。”
“哦。”
小媳妇朱闻苍日再进门的时候,攥着扇子在门口徘徊了很久,脚心在地上磋了又蹉,进门一路低着头走过去说:“我错了,我不应该乱捡小猫的,我们没法喂奶,大猫也会着急。”
箫中剑看都没有看他,只是“哦”了一声。
“箫兄,麦生气了啊……”
“吾未生气,”箫中剑回过神来,看着一脸委屈状已经开始搓衣角的朱闻苍日,“只是想到一只家乡的老猫。”
“箫兄和它感情很深啊……它是箫兄养大的?”
“不,吾是他养大的……”
“……”
“朱闻,想不想和我去见见那只老猫?”
“好!”
“总有机会的。”
夏至的夜晚,宝石一样幽蓝,流动着水银一样的光泽。
怎么说,夜凉如水呢。
白天多么闷热迷糊,夜晚就用多清爽鲜活弥补。
团扇,蝉鸣,星斗,花月,萤火虫和小小的灯笼,还有卷曲延展的叶片上面清凉的雾露……
“箫兄,我们去躲猫猫吧~”
“朱闻,汝今年贵庚?”
在某泼猴就地打滚装可怜耍无赖之下……箫中剑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背后朱闻苍日伏在树干上,遮着眼睛数:“一,二,三,四……”
箫中剑第十二次站起身来,倒掉手里第二十次冷掉的茶,八次冷茶勉为其难地进了他的肚子。
这个红毛家伙一向挺聪明的啊,一肚子歪歪拐拐,平时和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这次怎么这么久都没有找来。
不就是不和他一起玩捉迷藏么?平时自己再冷言嘲讽,甚至忍不住一个爆栗敲过去,这人也始终笑嘻嘻的啊……
难道,生气了?
有什么好气的。
唔,这个家伙是不是和自己说过,家里兄弟从小身体不好,表弟又一直欺负他,他的童年寂寞得没有玩伴也没有游戏……(真相是这样的吗?……)
所以那双眼睛那么渴望的样子……
箫中剑突然觉得有点心口泛疼,喝下去的冷茶从胃里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