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天翔接触过石群,石群虽然极少用剑,但他同样用剑。
律香川虽然已经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仍不动声色,仍然问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话音未落,有一块绢帕突然从窗户边飞入,落在韩天翔怀里,一清亮的笑声在外响起:“律香川,人人都说你聪明,我看你也不过如此。”
这块绢帕绣着细碎红边花纹,一看就是未出阁的女孩子的物品,从窗户处跃进来的却是位少年,一位面孔秀气,面上带着极为张狂嚣张的笑容的少年。
韩天翔全身骤然放松,额头上顿时满是大滴大滴的汗珠,他没有用绢帕去擦,反而用绢帕捂住了口,压制已久的咳嗽声激烈地爆发而出,夹杂着丝丝血迹很快就浸湿了整块绢帕。
少年转目而叹息道:“你这是何必……”落音处,竟一时无法再说下去,空留一声叹息落在空气中,渐渐地散了。
韩天翔仔细地擦干净嘴边的血迹,目光处柔和,被这么看着,少年有天大的埋怨都说不出来,不由得跺跺脚,将一腔闷气发在律香川身上:“律香川,你总以为你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把每件事都计算到了,甚至把每件事的每一个细节都计算到了。就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你的算计之中。但是就像很多的聪明人一样,你总是会忘记一件事情。”
“哪一件?”律香川不动声色地问着,平淡地就好像在闲聊家常。
“你往往会忘记,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人,并不是每种人都和你一样的。”少年重重地道:“有很多人的想法和观念,非但跟你不一样,而且距离得很远。你不屑去做的,他们偏偏会付出一切去做,你全力争取的,在他们眼中可能根本一文不值!”
律香川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指责,从来没有人这么告诉他,孙笑天没有过,吴凡也没有过,他们只是选择了最干脆的方法:离开。而不是指控。
面上肌肉一紧,律香川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放松了,他甚至不能强迫自己笑出来:“我承认你说的不错。”
少年继续道:“你错的最错的事情,就是不该相信韩天翔这个人百毒不侵。解毒术不过是个荒谬的传说,传说毕竟只是传说而已。”
他用自己葱白的不似男子该有的手,轻轻的拢起耳边凌乱的黑发,目中似怨而过:“韩天翔根本不会解毒术,他只有一条命,他只会拼命。”
律香川的面色顿时苍白如纸,因为他已经明白,他当年本不该给这个人任何活命的机会,他本来不惜牺牲一切,不择一切手段——为的只是要这个人的命。
可是在最后一刻,他却给了他活命的机会——他给了他时间。
律香川的目光像针,毒针,他缓缓地道:“不错,我做的最错的事情应该是不该给你机会,不该给叶翔机会。”
他又一次低估了对手的力量,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局每次到最后的判决胜败的关键时刻,总会出现不一样的转机。
“当我以为叶翔没有扳局的机会时,我就已经输了,就像当年我以为叶翔杀不了那个店主,必死无疑的时候,偏偏是我自己救了他,当我以为叶翔会被吴凡的感情压垮的时候,他偏偏对我说一些我自己都没有想过的话,不但解了他的心结,还让我结下了沉重的心结。”律香川走到窗边,指着花园的墓碑道:“说实话,那块碑本该是我为笑天所刻,没想到疯狂中忙了一夜,回神时发现我刻得竟是叶翔的名字。真让我哭笑不得。”
他只恨自己为什么总在关键的最后一刻看似成功,却在不久后总有个人来宣告他的失败。
韩天翔沉默了,沉默中将那块沾满汗水和鲜血的绢帕叠放在桌子上,少年咬了咬牙,又从怀中掏出一块,转过脸不看他,手中递过去,口中喃喃抱怨:“下次,再也不会管你。”
韩天翔却笑了笑,接过绢帕,起身道:“不管如何,过去的事情还未结束,你的输赢,谁会知道?我并不关心,我关心的是——吴凡在哪里?”
吴凡在哪里?听到这个问题,连少年也挺直了身体,表情转变为正色,严肃地一眨也不眨眼睛地看着律香川。
律香川是回答?还是不回答?
吴凡怎会在律香川手中,可韩天翔既然这么问,一定有必定的把握。
他为什么这么有把握?是不是他是当年那件悲痛的事发生时的角色之一?
这小小的木屋里,气氛已然是剑拔弩张,就像有一股暗潮汹涌,所有的杀气汇聚变得浓重。
律香川觉得自己的心在发冷,全身都已冒出了冷汗。
他本来一直认为自己很有把握的,因为他一直把自己当做一个无情的人。
他让自己所接触的都是“冷”的,冷的山、冷的水、冷的云树岩石。
不但冷,而且寂寞。一种冷入血脉,冷入骨髓的寂寞。
——家的温暖,过年过节时的新鞋新袜压岁钱和花衣裳,母亲温柔的笑靥,兄弟姐妹间的嬉笑吵打,做错事时的责罚,做对事时的棉花糖,肚子饿时的红烧肉,肚子饱吃不下饭时的一耳光。
每个人童年时都能享受到的事,他没有享受到,每个小孩都有的,他没有。
所以他发誓,他一定要拥有其他任何人都没有的一切。
他发誓不惜牺牲一切,不择任何手段,都要得到他想要的。
于是他真的这样做了。
他甚至把自己训练成为一种无情的机械,只为了目的而做任何事情。
于是他也做到了。
一直等到他遇见孙笑天。
孙笑天和他一样,同样的寂寞,同样无谓地活在世界上,同样的野心,同样急于证明自己,同样不甘心于自己所处的地方。
可孙笑天和他不同的是,孙笑天一个有血气有肉有感情的人。
他从来不会为了自己的私利而出卖任何人,而不择手段,而冷漠无情。
律香川遇见孙笑天时的感觉是没有任何一种感觉能比拟的,也没有任何一种感觉能代替。
想不到孙笑天竟突然不知所踪,只有一个吴凡。孙笑天消失了,剩下的吴凡绝不是孙笑天。
吴凡绝不是孙笑天!
所以律香川一心要吴凡死,死得越慢越好,死得越惨越好。
他从未想到,就像当年把叶翔推上死路的孙笑天最后反而又去救一样,他将吴凡推上了死路,最后却反而又去救了他。
往事重演。往事,竟能重演!
吴凡在哪里?
律香川认为自己是时候说出来了,他没有任何理由不说。
可是现在他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韩天翔。看着对方眼底的沧桑,黑发间的银丝,手中浸满鲜血的绢帕。
律香川从前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愿意用自己的一条命去换别人的一条命。
但现在,他信了。
他缓缓地道:“当时,吴凡离开的第二天,我就找到了他,我把他带回来,我给了他解药——我救了吴凡。”
韩天翔颔首道:“我知道。”
律香川苦笑:“我却始终无法相信这一点。”
——人的感情为什么要总是这么混乱?夹杂了利益和往昔的感情为什么要总是这么混乱?律香川在问自己,他的感情是不是永远不能纯粹无瑕?
49 吴凡
律香川带着韩天翔和不知名的少年来到了花园。
三个人静静地站在花园的墓碑旁边,韩天翔目光深邃地看着墓碑上的名字,有种恍然看隔世的感觉,但很快恢复了平常。
律香川一直观察着他的神色,这时候仅是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按在墓碑上,狠狠一推。
墓碑慢慢地向后移动着,露出了一个黝黑的洞口,森森地向外发着寒气,韩天翔被这寒气一吹,不禁又低声咳嗽起来,少年捂住鼻子,退后一步,为扑面而来的泥土的腥气皱了皱眉毛。
韩天翔的脸色很难看,任何人都能轻易看出他的怒火,全身克制不住地颤抖,握着绢帕的瘦弱的手用着力,能听见骨头咯咯作响的声音。
“你就把吴凡囚禁在这里。”
律香川冷笑一声:“不然如何?我能救他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难道你还要我把他供起来?”
韩天翔不再言语,只是脸色青白,毫不犹豫地弯下腰,就要下去。
律香川突然道:“你不担心里面有机关?”
一片漆黑,里头说不定暗藏杀人的机关,韩天翔没有武功,机关一旦发动,难保不会让他九死一生。
韩天翔霍地回头,凌厉的目光盯着律香川:“就算天下最厉害的机关都在里面,我也一定要进去。我劝你最好不要耍什么多余的花招,否则就算我没有武功,也一定能在我死之前让你的血染红这块土地。”
律香川却是笑了笑,似乎不信,但却未多做纠缠:“我知道,你一个不要命的人,怎么可能会在意什么机关陷阱,我这么问,只是提醒你一句,现在我也不知道里面变成了什么样子,你若是被我的机关杀了还好说,若是死在吴凡设计的机关之下,恐怕这才是最可惜的。”
韩天翔皱起眉毛,似乎不解:“不是你把吴凡关进去的?”
律香川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不但把他关进去,还在地道里设了陷阱,可你别忘了吴凡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算把他关进天牢里,也别想让他乖乖屈服。”
韩天翔没有回答,只是皱起了眉毛。
律香川背着手,叹气道:“到了现在,我自己都不知道地道里面变成了什么样子,我只知道,我每七天就会派一个人送进去水和食物,可从来没有一个人完好无损地回来,面目全非举动疯癫伤痕累累都算是轻的,死无全尸的更是不计其数。”
韩天翔冷冷地打断他:“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去。”
少年后退两步,突然身形两个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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