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钱还好吗?”王金娜随口问着。
小虎有些感伤地摇了摇头,告诉着王金娜:“他的身体很差,总是在咳嗽,可能是当时审讯的时候被打的!”
听到这话,王金娜默然了,她也被拳打脚踢过,如果不是进了五七干校,或许也会被别人迫害。
见到王金娜没有说话,小虎又接着道:“那天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喝的酒,本来我和二凤都劝他不要喝的,但是他说他太高兴了,非要我陪着他一起喝。”
“老钱的酒量不好”王金娜道。
小虎点了一下头,又接着道:“那天我们在一起谈了很多话,岳父还跟我说,他怕自己活不长了,所以总想要跟我说些什么,他说他这一倍子觉得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父亲,但是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说的时候,他又不说了!说到最后,他可能是喝得多了,对着我说,当年他在国民党里也呆过,那些反动派对他也没有象这般人这么狠过!”
王金娜点了点头,钱雄风说得倒也是一句大实话,文化大革命就是一场人整人的运动,哪里有一点儿大革命的气象呢?
“对了,妈!他说他对不起我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小虎十分好奇地问着王金娜。
王金娜犹豫着,不知道应不应该跟儿子讲起从前,她想了半天,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如今知道过去的那些真实经历的人已经越来越少,有些事情也因为政治原因而被一否百否了,说不定什么时候真相就会被埋没,所有的历史都将会被重新来编攥杜撰。儿子已经大了,在他的印象里,他的父亲还是一个被人唾骂的反动派的角色,如果哪一天自己真得走了,那么还有谁能够让他了解自己父亲真实的历史呢?
“当年,老钱曾经是你父亲身边的警卫营长,但是后来却背叛了他!”王金娜跟小虎说着,简单地把当年那些发现在武汉、发生在湖北的事说了一遍,说到最后的时候,她又不无叹惜一般地道:“你父亲其实是一个老式的、还有些封建忠君思想的军人,当时他就没有认清楚形势,要是能够听从我的劝告,脱离军界,举家一起出国,或许我们一家人也就没有了这么多的离合悲欢,没有了那么多的辛酸血汗!”
小虎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告诉着王金娜:“妈,你还是不懂,父亲作为一个军人,他肯定有着一个军人的责任,更何况当时他身处在那么一个高位之上,就算是想要急流勇退,只怕也很难做得到的。”
听着小虎的话,王金娜分明已经可以感觉得到,儿子早就长大成人了,已然有了自己的见解和想法。
小虎说着,又想到了什么,叹惜了一声:“要是父亲能够和三叔、我岳父那样,临阵倒戈过来,或许他就不会那么凄惨!”
王金娜听着这句话,便皱起了眉头来,看来小虎到底没有白受到解放军的政治培养,说到最后,还是不能够脱离所谓的一个共产党员的历史观,她有些不快起来,告诉着自己的儿子:“你父亲不是那样的人,哪怕是死,也不会背叛!”她说着,又想到了什么,叹了一口气,看着儿子诧异的面孔,又道:“再说了,就算是他真得投降了过来,又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呢?你三叔过得好吗?你岳父过得好吗?”
小虎呆了呆,竟然无法回答母亲的这个问题。
※※※
小虎和钱二凤离开了沙洋,因为小虎是连长级别的干部,经过申请,钱二凤也如愿以偿地可以跟着小虎去随军,这对于她来说,无疑是比较早地脱离了上山下乡运动的苦海,这也算是她对小虎一片痴情的回报吧。
又过了几个月,已然到了九月的下旬,王金娜忽然发现整个五七干校里正有一件事在悄悄地转变着,先前和毛主席题词紧挨着的林副主席的题词被悄悄地收了起来,然后在每天的早请示和晚报告中,涉及到林副主席的那些过场也全部被精简了,便是大门口外的围墙上十分醒目的“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林副主席的语录也被粉刷掉了,换成了“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口号,当有人问起为什么要把这些关于林副主席的内容撤下来的时候,军宣队的领导十分耐心地告诉着大家:“这是因为林副主席很谦虚呀,最近指示不要宣传他个人。所以,上面传达,要把林副主席的照片、题词都收起来,不要再挂了!”这个解释说得冠冕堂皇,但是王金娜却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仿佛是又有一场大的运动要到来的征兆。
这一天,刘兴华又过来看她,两个人聊着聊着,王金娜就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来,她是被运动搞怕了,生怕又会有什么折腾人的事出来。
看了看四下里没有人的时候,刘兴华这才神秘地告诉着她:“你可能不知道,中央出大事了!”
“出什么大事了?”王金娜连忙低声地问道。
刘兴华也压低了声音,这个政治上分外敏感的人,有着一个分外敏感的神经:“林副主席可能也倒了!”
“什么?”王金娜几乎不能够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连忙又问着:“老刘,这种事你可不要乱说呀!”
刘兴华却十分得郑重,对着她道:“马上就要国庆节了,你不觉得今天的国庆节与往常有些不一样吗?原来我们农场准备排演节目的,我们就有一个大合唱,唱的就是《大海航行靠舵手》!”他说着,便跟着唱了几句:“一轮红日照海疆,林副统帅题词闪金光。大航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唱到这里的时候,他又嘎然而止,又接着道:“我们已经排练很长时间了,前天却被上面突然叫停了,不要我们唱了!”
王金娜愣了愣,不解地问道:“电台里不也一直在播吗?不会是你们唱得不好吧?”
刘兴华道:“你再注意一下,现在你还能听得见这首歌吗?”
王金娜想了想,她还真得没有注意过这些事情。
刘兴华接着道:“我们农场有一个老教师,我跟他的关系很好,他会日语和英语,他有一台带短波的半导体收音机,可以收听到日本的电台。昨天上工的时候,我跟他说起这事,他在地上写了个‘二号’,然后又写了两个‘木’字,举手砍了一下,马上又把那字擦掉了,我就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王金娜怔住了,此时的中国,所有的媒体,不管是报纸还是电台,都是官办的,一直在大唱着赞歌,可是老百姓们却宁可相信小道消息,也不相信那些大道消息,因为小道消息的确要比那些大道消息来得快,来得准,来得真实!而这些小道消息的在民间的传播,却又往往被官方指斥为“传谣”,对于“传谣”的人,甚至会以对待刑事罪犯一样会上纲上线,但是便是如此,还是不能堵住悠悠众口。毕竟这么多年以来,上面人物的争权夺利,走马灯一样换着领导,所谓的谁上来了,谁又下去了,谁又出来了,不一而足,却令下面老百姓如同看戏般得热闹着,兴奋着。而往往事情发生了很久之后,在官方的大道消息才会进行公布,然后由这些被冠以“革命群众”之名的老百姓知道,而这些所谓的“革命群众”,也只有事后捧场、声讨的资格,却没有事先知情的权利。小道消息一次次被验证,也就难怪会传播得如此迅速了,上到耄耋老人,下至十几岁的中学生,普遍对这些小道消息倾注了浓厚的兴趣,这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已然成为了中国国内的一道独特的风景。
见到王金娜沉默良久也没有答话,刘兴华忍不住地问着她:“你不高兴吗?二号要是真得倒了,能卓然估计就会得到平反,张义、王大虎和钱雄风应该都会被重新调查!”
听着刘兴华的猜测,倒是环环相扣一般,但是王金娜还是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她望着刘兴华,终于说出了自己心头的担忧来:“老刘,你不要忘记了,当年你非要我去治病的那位中央领导,他就那个集团里的人!”
刘兴华不由得呆住了。
王金娜只能是一声得苦笑:“呵呵,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我没有沾着他一点儿的光;看来如今要是他也倒台了,我看我倒是有可能会沾上他的霉运!”
刘兴华默然无语,如今的这种情况之下,王金娜的话真得有可能会成为现实。
第七二章 梦殇(二)
这一次真得又被刘兴华猜中了,在十月底的时候,果然全国所有的报纸电台都开始声讨那个林副统帅,人们这才知道原来那个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倍受敬仰的副统帅是一个阴谋家,从报纸的连篇累读开始,就好像这位副统帅从加入共产党的那个时代开始,便一直包藏着一颗祸心。
随着林彪的死,党中央又开始在全国发动声势浩大的批林运动,而那些被认为是林彪反革命集团内的成员自然是逃不过这场运动的,这些人许多也靠着打倒别人、批斗别人而上的台,如今却又成为了被别人批斗的对象,就好像是老天在开玩笑一样,正应了那句古话,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权力的斗争永远也没有谁是长青树的,你在斗倒别人的同时,也就是意味着自己也处在了风尖浪口,终有一天也会被别人斗倒。只是对于广大的人民群众们来说,却都成了这些政治家们玩弄于股掌的玩偶,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斗来斗去,到头来还是可怜了这些“革命群众!”
武汉军区里也有几个高官被认为是林彪反革命集团里的成员,被赶下了台来,与此同时的是在林派当权的时候,被打成熊卓然反革命集团的案子尽然得到了中央的关注,已经有人专门到湖北来调查这个案件了,调查组的人还来到了沙洋,找刘兴华会谈,毕竟刘兴华与熊卓然一起共事了那么多年,要说熊卓然是反革命份子的话,刘兴华这个彭德怀反党集团的成员肯定也是难辞其咎的。
在调查组的人离开沙洋之后,刘兴华马上来到了干校找到了王金娜,脸上露出了十分兴奋的笑容来。此时正是上工时间,王金娜正在扫着操场,诺大的操场上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显得空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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