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贤看了看五十七师的弟兄,又看了看自己的师长,这才痛声道:“常立强营长是五十七师的英雄,如果我说如今在座的所有五十七师的兄弟都不如他壮烈,这一点儿也不为过。包括我在内,与他比起来,我只能自愧不如。他根本没有投降,也从来没有投降。当时,是他从天主教堂里救出了被鬼子俘虏的官兵,鬼子抓住了天主教堂里避难的百姓,逼他现身。”他说着,把当日的情形如实而详细的说了出来,庭上又是一片地静寂,人们都竖着耳朵听着他动情而又悲愤地讲述着,仿佛身临其境一样。“常营长虽然被鬼子押走了,但是他换来了老乡们的安全。既然你们能够调查出常营长,为什么不能够再深入一下,去问一问究竟?如果不相信我的话,当时还有许多人可以作证,四十四军的钱雄风营长就一直和我躲在后面看着,还有天主教堂的王神父,对了,还有两位美国的记者,当时他们都在现场。我不知道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颠倒黑白的事,明明是白的非要说成黑的,明明是对的却非要说成是错的。就算我们不去追认他英雄的称号,也不能把屎盆子往一个死者的身上去扣,我们怎么能够……?我们怎么能够对得起那些死去的英灵?”
张贤的话,说到后来,却有一些愤怒了,可是也显然让审判长下不了台,审判长咳嗽了一声,不自然地道:“你说的这些,我自然会再去调查。”
“在这里,我想与在座的各位讲一讲常营长是怎么牺牲的!”张贤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依然悲愤万千:“我们联合驻守太阳山的川军夜袭了鬼子的兵营,鬼子一个联队长押着常营长逃到了一处湖堤上架设阵地,我们与他们对峙僵持着,谁也消灭不了谁。也就是这个时候,常营长看准了机会,一头将鬼子联队长撞倒,两个人一起滚下堤坡,他的双手还被敌人捆着,便是这样,他还是一跃而起骑在那个鬼子的身上,用他的头撞击着鬼子的头,我在老远都可以听到他头骨破裂的声音,这是何等得英勇。但是,最终,那个鬼子掏出了枪,子弹从他的下颌直贯入了他的大脑。常营长牺牲的时候,我就在他的旁边,我没有听到他一句的豪言壮语,可是他用他的行动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他就是五十七师的英雄,他无愧于我们的人民,无愧于我们的祖国!”
他说得泪流满面,情绪激动,而听的人何尝不也是这般。
※※※
审判还在进行着,但是时间却过得飞快,在中午的时候,审判长宣布休庭两个小时,等大家吃完饭后,下午继续进行。
罗达又被押上了囚车,他在这里的审讯已经结束,下午的时候并不需要他再出庭。而下午要进行的将是证人的证供。
当罗师长被押着再一次走过张贤身边时,他们的双目再一次交织在了一起,依然无言,却依然是泪眼相对。
人世间,最悲伤事的并不是死亡,而是这比死亡还要难熬、却又无处渲泻的愤怒。
第五十章 会审(四)
中午休庭的时候,张贤还想与苏正涛、王辉等故交叙旧,却见坐在审判长身边,同为审判员的郑青山走了过来。此时,这个郑青山是军统里的二号人物,因为这一次又跟着委座去了开罗谈判,很得委员长的欣赏。张贤在昆明政治学校培训的时候,他本来就是张贤的老师,又是王金娜的世伯,所以在张贤一到重庆的时候,就不得不去拜访了一番。
见到郑处长过来,张贤停止了与苏正涛的谈话,转而面对这位长辈。
“张贤,我们一起去吃顿饭。”郑青山邀请着这位侄女婿。
张贤想要推脱,却见苏正涛先道:“你去吧,王军长已经为我们订好了饭店,就在附近。”
张贤只得点了点头。
跟着郑青山出了审判庭,他们来到附近的一个小火锅店,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坐下来,当然是郑青山请客,也自然是要了一份重庆火锅。因为下午还要开庭,所以两个人也只是吃饭,没有喝酒。
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说着话。对于这次的会审,郑青山并没有隐瞒,虽然所有的人都很同情罗达,但是委座已经是下了决心,定要用这件事来惩罚胆敢败退的军官。而且,在中央训练团开幕仪式以及陆大第六期特别班的毕业典礼等许多重要的、公开的场合之下,委员长都发下了狠话,并当众宣读了准备枪决罗师长的命令。之所以又要发到军法执行监察部来审判,还是因为孙仲、王辉等人的极力维护,毕竟,要判处一位将官有罪,还必须要经过军法部的会审。
“您觉得罗师长会被枪决吗?”听完郑处长的介绍,张贤不由得担心地问着。
郑青山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难说呀!大家都看得清楚,可是只有委员长死抓不放,所以下面的人也不好办呀!”
张贤咬了咬唇,有些不解地问着:“委员长为什么非要罗师长死呢?”
郑青山看了他一眼,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良久,终于还是道:“其实,这是多方面纠合在一起的结果。有人称罗达道德败坏,纯恃是天子门生的身份,所以才敢弃军潜逃。但是,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这其实根本说不过去。能在常德坚守十六个昼夜,为友军创造了取胜的良机,这份战功是显而易见的。而且,正是因为你们五十七师的强韧抵抗,所以才使得我们在收复常德的时候,不费吹灰之力。只是,常德失守,让委员长丢尽了面子,他必须要找一个责任人来扛罪。更何况,这次会战的惨烈,有三位师长先后殉职,你怎么可能想让天下人对此事不闻不问呢?”
张贤无言以答,在这里,郑处长分析得已经很透彻了,也就是说这次会审不管结果如何,必须要有一个人出来,为委员长顶罪。
见张贤默不作声,郑青山又叹着气,悠悠地道:“张贤,你到底还是涉世不长,这里面有许多的事不是你一时冲动就可以解决的。刚才在会审的时候,我见你一直在为罗达开脱,而把许多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拉,虽然你很讲意气,但是也不要把自己陷入了泥潭中,到时不能自拔,你毕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张贤知道,郑处长这一次单独把自己叫过来,其实就是要对自己说这些话。能对自己说出这一番话来,说明这个郑处长还是把自己当成了至亲的人。
“谢谢您的提醒。”张贤感激地道,但是同时又道:“其实,我只是但求问心无愧,炫,还是需要凭着良心生活在这个世上,不然,就与行尸走肉一样了。”
听到张贤的话,郑青山知道自己无法劝动这个执拗的小子,当下便不再深说。
在饭吃完后,郑处长和张贤走出小店,一边走一边问着他最近的生活,陆大的学习如何?张贤都一一作答。
很显然,郑处长也听说了陆大的学员与军统的特务之间发生的冲突,所以很是关心,于是,张贤便将那日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他。当听到雷霆这个名字的时候,郑青山不由得怔了一下,又向张贤打听着这个学员的情况。张贤也没有隐瞒,还是老老实实的告诉他:“这是一个很有血性的人,他是土木系出来的,所以总以土木系自居。呵呵,头几日陈长官要见我,他这才知道我也是从土木系里出来的,非要和我称兄论弟,我正准备过几日带他和几个同学去见一见陈长官呢!”
郑处长停下了脚步,思忖了片刻,有些担忧地道:“张贤,我有一句话要告诫你。”
“您说,我一定记住。”
“逢人且说三分话,莫抛他人一片心!”
张贤怔了一下,有些摸不着头脑。
郑处长又道:“你要记住,这世上除了你的至亲,他人都不可信。尤其是同学和朋友!这些往往你认为值得你信任的人,也往往害得你最惨痛。天下不是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样得真诚,不真诚也就罢了,怕就怕那些为了达到某个目的,装出来的真诚,那种口蜜腹剑的人让你根本防不胜防!”
“雷霆会是这样的人 ?”张贤有些吃惊。
郑青山并没有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再一次告诫他道:“你只要记住我今天跟你说的就行了。还有,今天我们两个人的谈话,你不要与第三个人知道!”
“我记下了!”张贤郑重地点着头,心里却是一片得茫然。
※※※
下午的会审又继续开始。
作为证人,第一个出场讲述的是五十七的陈副师长,他讲得倒都是实情,常德防卫战的时候,师部里所发生的事,以及罗师长的作战部署,他都说得很详细。他说了有半个多小时,其间审判长又问了几个问题,让书记官纪录在案,这才结束。
其后,又有两个参谋出来作证,这两个是联络参谋,讲的侧重于各团、营,甚至于连的战斗过程,大家都对罗师长从容应对的印象深刻。
第四个出来作证的就是苏正涛团长,他首先讲了一下他所辖的一七零团的作战情况,以及突围时的情况。很显然,审判长对这个突围的过程很感兴趣,毕竟,关于常德的战斗,前面的人已经讲得很多了。
“你们是从南门外分批过江的,是吗?”审判长问着苏团长。
“是!”苏团长回答着,同时补充道:“当时,我们只找到了五条小船,而且都没有桨,大家都是靠着手臂当桨,划过的沅江。还有许多士兵,只能抱着木头、门板,跟在小船之后,游过江去,那天的天特别冷,江水也刺骨得寒……”
审判长抬手打断了他的回答,又问道:“当时你是和罗达一起过的江吗?”
“是!”苏正涛又点了点头,道:“我们三百多人,分了两组,本来,我被安排和副师长一组渡江的,只是因为张团长被留了下来,所以我便与罗师长安排在了一组。”
“过江的时候,你们的伤亡如何?”
“过江的时候,我们还是被敌人发现了,但是因为有张团长在南门那里掩护,所以敌人也只是往江里打了几发炮弹,并没有造成过大的伤亡,但是还是有一些士兵,被冰冷的江水吞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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