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看出了张贤的不安,周医生对他笑了一下,点着头道:“不错,恢复得很好!”
张贤却觉得他的这笑容是如此得牵强,再也忍之不住,从枕头之下一把抓出了那面镜子,对着自己的面容看了起来。
出现在镜子里的,已然是一个奇丑无比的面孔,还没有仔细看清模样,首先印入眼帘是就是那红通通的新肉,便如同刚才所见到的疤痕一样,直露在外,连一块黄色的皮都没有。再看细一些,其实是左半边大半的脸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模样了。这双眼睛虽然还是如此得黝黑明亮,但是两个眉毛却已经失去了一个,左半边,只剩下了一处突起的眉骨;眼睛下面,鼻梁还是高耸着,但是从半边的鼻尖处开始,就好象活脱脱地被人撕去了一层皮,一直向下沿着嘴巴的轮廓,再到左边的下巴,转向脑后,直到耳根,这一大片的区域里,竟然没有一块好皮,全是新长出来的红红的嫩肉,由于没有皮肤的包裹,这些肉长得横冲直撞,赘赘累累,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疤!而左边的耳廓,也由于大火的噬食,与右边相比,明显得萎缩了下去。便是头顶之上,也结着一片的疤痂,虽然四周还是有些头发长出来,但是这个疤痂之处只怕毛囊早已经被破坏,还能不能长出毛发来却是一个未知。纵观着整张面孔,其实就是半边鬼、半边人,难怪那个女护士会吓得惊叫!
张贤的手一颤,这面玻璃镜子滑落下来,跌到了地上,“啪”地一声摔了个粉碎,泪水也在刹那之间已然充斥了他的整个眼睛。
“哭吧,哭出来也许会好受一些!”周医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泪水再也无法忍住,滚滚地滴落到了脸颊之上,当一串泪珠滑过左边的新肉时,一种滚烫的酸痛袭来,他想要强忍,但是却又无法忍住。
“哭吧,有泪就乘着现在全部哭出来!”周医生淡淡地说着,同时告诉着他:“如果等我给你重新上了药之后,就不许你再哭了,泪水对你的伤会有侵蚀作用,不容易好起来!”
张贤愣一下,蓦然地俯在枕头之上,嚎啕痛哭了起来……
※※※
徐小曼在小蓝的陪同之下,赶往野战军医院,她也是刚刚从襄河纵队医院里出院来的,为了答谢那个救了自己性命的人,所以专程跑过来探望一下。上一次她曾经拜托过张义过来看望这个俘虏兵,但是张义回去告诉她这个人的情况后,她倍觉得心中难忍,张义说这个人可能会被毁容,如果真得是这样的话,那么对于她来说,将是一辈子的不安。
在她们两个来的路上,正巧遇上了田春妮和宋铁蛋。徐小曼与春妮本来就认识,只是不太熟悉,而这一次徐小曼住院,田春妮也在这个医院里,两个人倒是熟悉了起来。田春妮是在上一次颍河洄溜集为了掩护张义而受的重伤,这个时候身体也基本复员了,只是准备在回归政工队之前,看望一下张义,因为张义有很久没有到纵队医院去看她了。可是当她到了半楼村的时候,才从铁蛋的嘴里头得知,张义已经被司令员安排着去接待他的大嫂了,而他的大嫂却是全国闻名的外科手术专家,此时正在野战军医院里为那些重伤员治伤。听到这话,田春妮便下定了决心,要去野战军医院看望一下张义的大嫂,与是宋铁蛋也自告奋勇地相随,作为张义的警卫员,他也有几天没有见到自己的营长了。
当下,四个人走到了一起来,小蓝与春妮倒了谈得来,两个人叽叽喳喳得就像是两只麻雀一样说个不停,各自说着自己的家乡事情,就像是一对老朋友一样。虽然陪着四个姐姐,宋铁蛋也偶尔会插上几句话,一点儿得不见外,倒是徐小曼,看着春妮活泼快乐的样子,却仿佛有着无限的心事,说得也不多,笑得也不多,只是埋头走着自己的路。
“对了,春妮呀,你们要去哪里呀?”小蓝说了半天这才想起来问道。
春妮告诉他:“我们要去野战军医院,到那里看望一个人!”
“哦?那太巧了,我们也是去那里!”小蓝答着,同时道:“正好我们一起走!”
“呵呵,那太好了!”铁蛋也应着声,问道:“你们去那里做什么?”
小蓝回答着:“我们也是去看望一个人。”
“哦,你们去看望什么人 ?”铁蛋不由得很感兴趣地问道。
小蓝转头看了身边的徐小曼一眼,道:“呵呵,这个人我不认识,你问她!”
徐小曼也轻轻地笑了一下,告诉他:“其实这个人我也不认识。”
“你们不认识,去看他做什么?”春妮十分奇怪地问道。
徐小曼道:“他救了我,自己负了伤,而且伤得不轻!”
“原来是这样!”春妮与铁蛋同时点着头,并且异口同声地道:“是要去看!”
小蓝也点着头,指着徐小曼挎在胳膊肘儿上的一个竹篮子,那上面还盖着一块布,告诉他们道:“是呀,所以我们从老乡那里买了两斤鸡蛋,呵呵,这两斤鸡蛋我们花了两天时间才收到!”
“原来里面鸡蛋呀!”宋铁蛋听着便有些流口水,却是望着春妮道:“春妮姐,我们什么也没有拿,还去看望人家,多不好意思呀!”
“你们看谁呀?”小蓝不由得问道。
铁蛋道:“是我们营长的大嫂,听说她是全国最有名的医生,正在野战军医院里给重伤员手术呢!”
“原来是这样!”小蓝应了一声。
徐小曼不由得怔了一下,她当然知道宋铁蛋的营长就是张义,他们要去看的就是张义的大嫂,张义曾经跟她说起过,说他的大哥与大嫂对他有多好,怎么她却不知道张义大嫂的事呢?
“嗯!你们这么空着手去,的确不好看!”小蓝也点着头,同时想了想,道:“我看这样吧,我们这里两斤鸡蛋,分你们一半!”
田春妮也铁蛋一听,马上高兴了起来,铁蛋连忙道:“那太好了!”
春妮却想了一下,不好意思地道:“好是好,只是我们身上没有带这么多的钱,要不等我回队里再还你们,徐姐,你看怎么样?”
徐小曼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鸡蛋可以分你们一半,这钱就算了!”
“那怎么行!”宋铁蛋却是一本正经地道:“三大纪律八项要注意,就有一条不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
“你个呆子!”小蓝不由得骂道:“我们又是不群众,我们是同志关系!”
春妮与徐小曼也笑了起来,宋铁蛋想了想,觉得她的话倒也不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头。
四个人又走了一段路,小蓝忽然想到了什么,朝着春妮诡秘地一笑,然后问道:“春妮呀,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春妮不由得愣了一下,马上羞涩起来,却是摇着头:“哪呢,蓝姐尽胡说八道!”
小蓝却并不信,装出什么都知道的样子,笑着道:“呵呵,当初你在我们那里帮忙的时候,我看到过你做的鞋,那双鞋那么大,肯定不是你的,如今它穿到了谁的脚上去了?”
一听到这个话,春妮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却是所问非所答着:“蓝姐尽拿人开心,我以后不理你了!”说着当真地走到了前面去了,但是这颗心却象是小鹿一样地乱撞着。
第八章 破相(三)
来到野战军医院里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时分,四个人把鸡蛋一分为二,田春妮与铁蛋用一个布兜着鸡蛋去找张义跟王金娜,而徐小曼与小蓝却是先去医院管理部,去认识的朋友。
徐小曼与小蓝都属于医护人员,其实她们分到下面的团营里,身上既肩负着医生救死扶伤、看病治疗的责任,又有着护士护理残弱、协助医治的责任,就是卫生员。由于是出于同一个系统中,徐小曼与小蓝对野战军医院并不陌生,她们还有很多朋友和老上级在这里,所以来到这里的时候,很自然地便找到了医院的副院长周尚彬医生,她们曾经在周医生的手下进行过培训。
当听说徐小曼跟小蓝是要去看望于得水的时候,周医生不由得摇了摇头,告诉她们:“小曼呀,我看你们还是不要去了,这个于得水此时的心情很差,我想,他是不想见任何人的!”
“为什么?”徐小曼问道。
于是,周医生将于得水的伤简单地叙述了一遍,然后又告诉他:“这个人的脸整个地破了相,昨天我给他换药的时候,看着我都有些看不下去,好不容易才让他平静下来,但是他一整天都没有迈出过那个屋子,连送去的饭都没有吃上一口,今天早上我好不容易劝着他喝了点粥,我想怎么也要让他平心静气地呆上三四天,让他学会面对现实!你们这么过去,我只怕打扰了他的平静!”
“怎么会呢?”小蓝却笑着道:“周老师该不是怕他把我们吓着吧?呵呵,我们在连队里什么事没有见过?连被炸得面目全非、脑浆子出来的死尸都清理过,还怕个大活人吗?如今的我们已经不再是那个时候刚刚来时的学生娃了!”
“是呀!”徐小曼也接着话:“我想这个时候,他应该是最需要得到关怀的,他总不能老躲着不见人吧?再说,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我也要帮助他渡过一段难关!”
看到自己的这两个学生说得也有些道理,周医生想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道:“好吧,既然你们两个这么说,那我就带你们去看一看他!”
从医院管理部出来,绕过了一堵矮墙,前面就是大雄宝殿,从这里再穿另一边的矮墙,就可以看到那个与厨房相隔很近的柴房,只是此时那些柴禾都已经堆到了外面,那间柴房被腾出来,成了于得水的病房。
刚刚走近这间柴房,便听到了屋里有人在警惕地用略为沙哑的声音问着:“谁?”
“是我!”周医生答着,同时示意着跟在身后的两个女学生停下脚步来。
“就你一个人吗?”屋里的人不信地问着。
“不!”周医生答道:“还有两个人过来看望你!”
“我不想见任何人!”屋里的人十分果断地回绝着。
“她们很想见你,想要感谢你,是因为你救了她,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