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枕寒满意地用手指抬起那张我见犹怜的面庞,浅笑道:“莲娘果然是个聪明人。”
然后?
然后,自是玉骨冰肌,似水温柔,兰麝细香,芙蓉帐暖度春宵。
而魔界,却是凄风苦雨,冰凉刺骨。
桑落愣了半晌,夜渊知道他被惊住,叹了口气,回身说道:“你不必惊吓,当年我是犯下大错,得罪了前任天帝,逃入魔界。也是因为你与我遭遇相似,所以才偏袒你。”
“原是如此。”桑落不禁对夜渊生出几分亲切之感,又忽然想起君倚那句所谓“弃仙成魔”,连忙问道:“那魔潭在哪?”夜渊叹了口气,将他按在椅上,说道:“你先别着急,先将身体养好了,再去也不迟,你要知道,在魔潭受魔气噬身,弃仙成魔,可是堪比万箭穿心之苦的。”
桑落听他如此之说,便也不再坚持。毕竟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报仇,若是因为心急死在里头,那才算是得不偿失。
“那你当年……”桑落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猛然看向夜渊。
夜渊浅笑,好似安慰一般拍了拍他的肩头:“我能有今日,自然也是当初从魔潭中过来的。”
他的笑容如春风一般和煦,令人忍不住想起那三月三的天里,草长莺飞,日光普照,一派春和景明,让人心安。
……
第二日清晨时,桑落被夜渊迫着喝了一碗虾仁粥,又让侍婢给他煮了一堆的药材,折腾得桑落苦不堪言。中间君倚来过,冷笑两声嘲讽几句就走了,倒是没看见碧函。而在同时,天宫中,莲娘已经起身。
楼枕寒除了桑落,其他人从不带回紫微宫,莲娘也不过是住的幽姬的撷芳宫。莲娘也未曾嫌弃这里死过人晦气,反而欣然答允,楼枕寒知她是思念姐姐,也就并未多说什么。不过依照惯例,完事之后,半夜他也就回了紫微宫就寝。
天宫难得的阴天,更是一股子萧索气。莲娘坐在铜镜前,秀发半遮面,对着铜镜笑得妖异。镜中人正是美得倾城,却透着薄命的迹象,和她的姐姐一样。秀发从光洁的玉白色脖颈滑落,垂落在染了桃花色的衣上,莲娘轻执玉梳,缓缓将秀发盘成双刀髻,再一一插好步摇金簪,玉钗宝石,画眉,闵红,点花钿。
她是清楚的,幽姬是如何横死的。
是她主动要求族长将她送来这里的。
她想要看一看,那将姐姐害死的男人,也想来天界,追寻姐姐最后一丝芳魂。
她明知这是一场无解的局,这一笔难以偿还的孽债,她明知,来了这里,便是九死一生,最终必定芳魂杳杳,可她还是来了,不顾族人劝阻,不顾闺友长泪相叹。
因为她不能原谅她那自小与她相依为命,最后却背叛她的姐姐,也想要来追寻一个答案。
可是,当她初来天界之时,最想念的,居然还是很多年前,幽姬笑着给她做的一碗莲子羹,最欢喜的,还是幽姬给她描眉,说自己妹妹将来必定艳冠群芳。
顿时,泪如雨下,乱了精致妆容。
莲娘擦干眼泪,对着镜面扯出一个妩媚的笑,却发现,花了的妆面,再美,也是狼狈。
作者有话要说:
弃仙舍道
一连过了两个月。
夜渊倚在门前,笑着看屋内桑落不安地踱步。
今日是入魔潭的日子。
“桑落你不用担忧,我会帮你的。”夜渊笑得温柔,宛若三月春风,能吹来江南的春天。桑落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看着夜渊清朗却坚毅的眉眼,忽然觉得心下踏实了些许。
“多谢夜兄。”桑落客气地说道。
其实他也不想如此生疏地称呼夜渊,但是夜渊说以此称呼较好,桑落总也不能弗了他的意思。
夜渊点了点桑落紧蹙的眉心,一声叹息:“桑落你论年岁尚还不及我,怎么整天愁眉苦脸?”桑落勉强勾起唇角,其实他哪里能笑得出来。素蔓的血仇未报,楼枕寒欠自己的债未还,他哪能开怀大笑。
自从来了魔界之后,也不知是否是被魔气侵扰,桑落总觉得心中郁结,恨意难平。“桑落,”夜渊忽然开口,“迫害你的那个天界之人究竟是谁,说不定我以前在天界时见过他。”桑落摇首婉拒:“此人位高权重,夜兄还是不要多问为好,省得牵扯进来。况且,这份仇,我想亲自去清算。”夜渊叹息,岔开了话题,面上好似不以为意:“既然桑落你不愿多说,我也不逼你。我们还是快些出发吧,君倚应该已经到了。”夜渊好似想到什么,“噗嗤”笑出声道:“他那尖牙利嘴,你若是迟了,定是让你被讽刺得体无完肤。”桑落也跟着轻笑,却敛不去眉间忧愁。
二人踏云而去,转瞬已入了魔潭。
这魔潭景色确实奇异。并非人间四月芳菲处处温柔,不若天界精致美丽清冷入骨。这里颇有杀伐果决之气,山峰若被剑劈开一般不加雕琢,草木荒凉,岩石林立。在最高耸的山峰上,刻有篆体“魔潭”二字,此字气势非凡,横若长云万里,竖似老藤挂梢,点如乱崖落石,可见刻字之人技艺之深。
而山间唯一的平地上,坐落着魔潭。
魔潭的水并不清澈,潭面上更是弥散着终年不散的黑雾,看上去阴森可怖。
而君倚,早就立在魔潭之旁,张扬的眉目,腥红色的瞳孔,眉宇间自由一番睥睨天下的气势,魔潭魔气那样令人心惊,在君倚身旁,也落了下乘。
这便是力量。
桑落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心中忽然疯狂蔓延开对力量的渴望,只有翻天覆地的力量,才能帮他将那个执掌众生的人拉下神坛!
“不愧是个废物,磨磨蹭蹭。”君倚冷眼看了桑落一眼,眼神鄙夷,言语刻薄。
桑落勉强维持着礼貌的疏离微笑,与夜渊站在一旁,对君倚的话不可置否。
夜渊看着魔潭,神色似有恍惚,许久,他方才开口道:“桑落,你当真要成魔?你要知道,成了魔,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他语调中似有踌躇,伴着一声叹息,眼神好似穿透无尽岁月,滚滚红尘。
由仙入魔,从此再也无法回头。
这是代价,得到权与力的代价。
可是桑落不明白,即使明白他也不愿意罢手,执念与恨意,从来不是那样轻易就能够放下。
“你们两个再啰嗦,还入不入魔潭了?!”君倚最受不了这样场景,不耐烦地中途打断二人言语。桑落一怔,下意识问了一句:“怎么成魔?”
君倚挑眉,眸中已有厉色:“跳下去!”说着就一脚把桑落踹了下去…………果然是霸道之至。夜渊被突来的变故怔住,待反应过来时才哭笑不得地看着君倚。
谁知君倚却道:“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了,倒也清净。”
夜渊难得从君倚的言语中听出严肃,不禁有几分意外,诧异地看向君倚。
君倚血衣如火,黑发错落在肩头,那双血红的眸紧紧锁住他的目光,忽而咧开一个魔的笑容,说道:“魔潭之所以能让人成魔,正是因为它能聚集天下贪嗔痴怨。魔由心而生,心中有恨,心中有执念,自然成魔。”他的声音低哑,所说的话好似是吟唱,然而后面的声音忽然拔高:“那么天界曾经万人之上的岁安上神,你又是恨谁,才成了魔?”
夜渊沉默良久,眉眼微垂,始终没有回答。
他曾是天界岁安上神,万人之上,风光无限,前天帝楼衍玉垂怜他父母皆逝,赐之九重天上岁安神宫,宫中美人环绕,四季繁华若烈火烹油,锦上添花,他着那十二重金明线织就的衣裳,挥霍着最富贵清闲的日子。
可是,他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得到这一切,因为楼衍玉的愧疚。
他不敢看着这孩子的目光,因为他用他父母的命,补了天河缺漏,顺便铲除了可能威胁自己地位的心腹大患。
夜渊自然恨,恨楼衍玉悲天悯人的外表下那颗自私无情的心,所以他一子落错,被天界追杀,逃来了这里。
“我恨的,也许,是我自己吧。”没有解释,夜渊看向魔潭,桑落就在其中。
……
天宫今日仍旧细雨纷纷。
原本精致华美的天宫景色,伴着那青山绿水,石桥桃花,尽数沐浴在细雨霏霏中,带着绮丽的忧伤。紫微宫内,仍旧是点着檀香。楼枕寒手中拿着书,坐在窗边的书桌前看着,莲娘一旁轻声软语,红袖添香。
“今天雨怎么下个不停。”楼枕寒好似有些厌烦,将书掷在桌上,长眉微蹙。莲娘却不解他为何心烦,但她是个聪明的女子,知道此刻最好不要多言,省得惹楼枕寒生气。楼枕寒端起茶,准备借此消消火,来压一压心头莫名的烦闷,结果茶一入口,就让他皱起了眉头,怎么是冷茶?
后来他才忆起,那个会时时陪他煮酒热茶的人,早就不在了。
“莲娘,给孤唱歌曲吧。”楼枕寒放下茶盏,搂过莲娘轻笑。莲娘点头,灵巧地从楼枕寒的怀中脱身,立在一旁,眉目婉转,身姿窈窕: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
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
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热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今日莲娘打扮本就清丽哀婉,此时眉目间皆是忧伤,歌声凄凉,更是让人忍不住有怜香惜玉之心。楼枕寒似笑非笑着斜睨过去,问道:“莲娘不是一直都喜欢那倚声词,怎么今日唱起人间秦观的《满庭芳》这等伤情之作?”莲娘缓步上前,依偎进楼枕寒怀中,美眸顾盼生辉,语调极尽温柔:“陛下心情烦闷,莲娘又哪里能有欢颜?”
楼枕寒笑着环住莲娘纤细的腰身,一个轻佻风流的吻落在了那香艳的红唇上,他笑道:“莲娘果然是朵解语花。”
后来,守在外殿的琉薇,都能听见里头传来的女子轻笑之声。
好一派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