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会厅的门开了,又一个人溜了进来。他身穿一件黑色的长外套。额头上有块伤疤。没有人注意到他,包括逖安在内。他们都盯着曼尼人。
“听听曼尼的经书怎么说的:当死亡天使穿过阿伊吉普时,哪家房子的门柱上没有涂上祭祀品的鲜血,他就会杀掉这家的初生儿。经书就是这么说的。”
“赞美经书。”其他的曼尼人说。
“也许我们也该这么做,”曼尼的发言人继续说道。他声音平静,可是额头上有根筋剧烈地跳动着。“也许我们应该把接下来的三十天变成小不点儿的欢庆节日,然后把他们哄睡着,让他们的鲜血洗染大地。让狼群把他们的尸体带到东方吧,如果他们愿意。”
“你们疯了,”波尼托·卡什说,看上去义愤填膺可同时又几乎笑出声来。“你和你所有的同类。我们不会杀死自己的婴儿!”
“那些被送回来的还不是生不如死?”曼尼人答道。“没用的庞然大物!掏空的外壳!”
“哎,那么他们的兄弟姐妹怎么办?”沃恩·艾森哈特问。“狼群只从每两个孩子中拿走一个,你知道得很清楚。”
又一个曼尼人站起来,他银色的长须垂落到胸部。第一个坐下了。这个老者,韩契克,看看四周的其他人,然后看着逖安说:“你拿着羽毛,年轻人——我能讲话吗?”
逖安冲他点头示意可以。这个头开得还不赖。让他们尽情探索自己所在的处境吧,探索到山穷水尽。他确信,他们最终将发现只有两种选择:让狼群带走还没长到青春期的一对孩子中的一个,就像他们素来的做法,或者奋力反抗。但是要意识到这一点,他们需要明白所有其他的出路都是死路。
老者耐心地讲话。甚至有点悲伤。“这是个可怕的主意,唉。可是你们这么想想,先生们:如果狼群来时发现我们没有子嗣,也许他们从此以后就会让我们安宁了。”
“啊,也许他们会,”小自耕农中的一个低声说道——他的名字是佐治·埃斯特拉达。“也许他们不会呢。曼尼先生,你真的会因为一个也许而杀死整个镇子的孩子们吗?”
人群中传来一阵强烈的低声附和。又一个小农,伽瑞特·斯特龙,站了起来。他那张哈巴狗式的脸一副凶相。他的两个大拇指勾在腰带上。“我们最好连自己也杀死,”他说。“管他是婴儿还是成人。”
曼尼人看上去对此并不动怒,他周围其他穿蓝色斗篷的人亦然。“这是种选择,”老者说。“如果其他人愿意,我们愿意讨论。”他坐下来。
“我可不愿意,”伽瑞特·斯特龙说。“这就好像为了省去刮胡子,把自己该死的脑袋砍下来,听我说,我请求。”
笑声传来,还有几声“听得非常明白”的喊叫声。伽瑞特坐回原位,看起来少了些紧张,并把头和沃恩·艾森哈特的头靠在一起。另一个农场主,迪厄戈·亚当斯听得黑色的眼睛目不转睛。
又一个小农站起来——巴吉·扎夫尔。他小小的脑袋上有双闪亮的蓝色小眼睛,看上去像是从长着山羊胡的下巴倾斜到了后面。“如果我们离开一阵子如何?”他问。“如果我们带着孩子们返回西部怎么样?也许一路走到大河的西部支流?”
这一大胆的建议提出后出现了片刻的沉默,显然大家是在考虑。到外伊河的西部支流几乎要一路走回中世界去……那里,听安迪说,前些时候出现了一座雄伟的绿色玻璃宫殿,而近来又消失了。逖安正准备自己回应,这时伊本·图克,那个百货店主,替他回答了。逖安松了口气。他希望自己尽可能保持沉默。当他们走投无路时,他再告诉他们剩下的选择。
“你疯了?”伊本质问。“狼群来发现我们走光了,会把所有一切烧成灰烬——农田和牧场,庄稼和商店,根茎和枝干。我们回来还有什么?”
“再说他们要是追赶我们怎么办?”佐治·埃斯特拉达插话。“你觉得对狼群来说,追上我们是什么难事儿吗?他们会像图克说的那样把我们烧个精光,沿我们的原路返回,然后把孩子们抓走!”
传来强烈的赞同声,短靴在简朴的松木地板上的跺脚声,还有几阵叫喊声:“听他说,听他说!”
“另外,”站在那里把宽大、肮脏的宽边帽捧在胸前的内勒·法拉迪说,“他们从不偷走我们所有的孩子。”他讲话的口吻胆小怕事,像是说“让我们理智点”,这让逖安咬牙切齿。他最最害怕的正是这种观点。对理性大错特错的呼唤。
曼尼人中一个年轻一点而且没有胡子的,发出一声尖厉和嘲弄的笑声。“啊,每对可以二剩一!这样就正确,对吗?愿神保佑你!”他本还想再说,但是韩契克一只粗糙的手抓住了年轻人的胳膊。年轻人不再多说,不过也没有屈服地低下头。他双目含火,双唇泛白。
“我不是说这样正确,”内勒说。他开始转动自己的宽边帽,转得让逖安感到有点头晕。“可是我们必须得面对事实,不是吗?唉。他们没有把孩子们都抓走。比如我的女儿,乔治娜,她就能干又聪明——”
“呀,而你的儿子佐治是个头大无脑的大弱智,”本·斯莱特曼说。斯莱特曼是艾森哈特的工头,他对傻里傻气的人全无耐心。他摘下眼镜,用一块大手帕擦了擦,然后又戴上。“我骑马沿街来这里时,看到他正坐在图克店前的台阶上。他和其他几个同样没脑子的弱智。”
“可是——”
“我明白,”斯莱特曼说。“这是个艰难的抉择。没有脑子可能比全死光好些。”他停顿一下。“或者全部抓走也好过只要一半。”
在一阵“听他说”以及“谢谢你”的叫喊声中,本·斯莱特曼坐下了。
“他们总是给我们留下活路,不是吗?”一个小农问道,他就坐在逖安西边,靠近卡拉的边缘。他名叫路易斯·黑考克斯,说话时一副沉思、苦涩的腔调。他胡子下面的嘴唇弯成微笑状,但其中却没有什么幽默感。“我们不会杀死自己的孩子,”他说,一边看着曼尼人。“神与你们同在,绅士们,但我相信连你们自己也不会那么做,格杀勿论。或者你们不会都那样。我们没法卷起包裹和行李往西去——或者其他任何方向——因为我们把农场留在了身后。他们会把我们的一切都烧光,然后像以往一样抓走孩子们。他们需要孩子,上天知道为什么。
“问题总是归结到同一点:我们是农夫,我们大多数都是。我们的双手在土地上就会强大,在别处就会软弱。我自己有两个孩子,四岁了,我深爱着他们俩。丢掉哪个我都舍不得。但是我情愿舍弃一个保全另一个。还有我的农场。”传来赞同的嘀咕声。“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我认为:世界上再没有比惹怒狼群更糟糕的错误了。当然,除非我们能挺身抗争。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反抗。可我就是看不到可能。”
逖安感到黑考克斯每说一句话,他的心就凉掉半截。这个人窃走了他多少能量?神和耶稣圣人啊!
韦恩·欧沃霍瑟站起身来。他是卡拉·布林·斯特吉斯最成功的农夫,他腆着的大肚子就是证明。“听我说,我请求。”
“我们说谢啦,先生。”他们嘟囔。
“告诉你们我们要怎么做吧,”他环顾四周说道。“一如既往,就是这样。你们中有谁想讨论挺身反抗狼群吗?你们有谁如此疯狂吗?凭什么?矛和岩石,几张弓箭?也许是像那样的四支生锈老枪管?”他用拇指朝艾森哈特的步枪一弹。
“别嘲笑我的枪,朋友。”艾森哈特说,不过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们会来此而且他们会抓走孩子,”欧沃霍瑟往四周看了看说。“孩子中的一些。然后接下来的一个世代甚至更长时间,他们都不会再打扰我们。就是这样,一向如此,我要说让它保持这样。”
听到这话,下面响起不满的嘀咕声,但是欧沃霍瑟一直等声音停止。
“二十三年还是二十四年没有关系,”当他们再次沉默时他说。“不管哪个都是很长一段时间。一段长时间的安宁。可能你们忘记了几件事情,伙计们。一件是孩子们就好像其他任何一种庄稼。神总是会送来更多的。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残酷。但这就是我们的生活和我们不得不继续的生活。”
逖安不再等他们作出惯有的反应。如果他们沿这个思路继续讨论下去,他将错失可能说服他们的任何机会。他举起愈伤草羽毛说:“听我说!请听我的,我请求!”
“谢谢你,先生,”他们回答。欧沃霍瑟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逖安。
你有理由那么看我,这个农夫心想。因为那样懦弱的常识我头脑里多的是,我有的是。
“韦恩·欧沃霍瑟是个聪明而且成功的人,”逖安说,“为此我不愿反驳他的意见。还有一个原因:他的年纪足以做我的老爸了。”
“可他不是你的老爸。”伽瑞特·斯特龙惟一的雇农——名叫罗斯特——大叫一声,下面一片笑声。连欧沃霍瑟也被这句玩笑话逗乐了。
“小子,如果你真的不愿反驳我,就别那么做。”欧沃霍瑟说。他仍然笑着,只是有点勉强。
“可是,我必须反驳。”逖安说。他开始在前排的长凳旁慢慢地踱来踱去,他手中的愈伤草羽毛那铁锈红色的翎羽也随着摇摆。逖安略微提高了嗓音,以便他们明白他不只是在和大农场主讲话。
“我必须这么做正是因为欧沃霍瑟先生的年纪足以做我的老爸。他的孩子们已经长大成人,你们知道的,据我所知,他一共有两个孩子,一个女孩,一个男孩。”他停顿一下,然后往要害击去,“中间相隔两年。”换句话说,两个都是单生儿,两个都没有被狼群抓走的危险。当然他无须大声说出这一点。人群咕囔起来。
欧沃霍瑟脸红了,面露凶光。“说这个真他妈的可恶!我的孩子与此无关,不管是单生儿还是双胞胎!把羽毛给我,扎佛兹。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可是传来靴子在地板上跺的声音,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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