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英转头瞥了孟景春一眼,伸手指了指地上,道:“那幅画像我看看。”
媒婆一喜,竟还真有这冷面相爷看得上眼的?便赶紧将地上那画像拾起来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沈英淡瞥了一眼说:“挺好看,不知道年方几何?”
媒婆答:“已有十八了。”
“妙龄啊。”沈英仔细端详那画像,又看了一眼沈时苓,“你既这么急着替我找,那就问问这家的八字,合个贴看看?”
媒婆闻言,心中大喜。
站在他后面的孟景春,暗暗伸了手,屈起两指贴在他后背上,狠狠掐了一把。
沈时苓却道:“拿给我看看。”
沈英便将那画像递过去。
沈时苓只瞥了一眼,便说:“眼光真差,这样的也算得上好看?”
孟景春暗暗点头,很是赞同。
媒婆心道这家子眼光不一样真是忒难伺候,正静候下文时,却听得沈时苓道:“我都瞅过了,这些不行。你下回记得打听打听聪明些的姑娘,长得太矮的不要,太敦实的不行,瘦不拉几没福相的也不可以。”她忽地顿了一顿,目光移向孟景春,说:“同那位小公子身量差不多高,稍稍胖一些,脸上也有酒窝的最好。”
孟景春闻言忽地黑了黑脸。
媒婆立时将目光移向孟景春,仔细端详一番,道:“老身记下了。”
沈时苓紧接着又道:“这位公子也尚未婚娶,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媒婆思量着,这小公子长得肤白清秀,骨骼纤细,个子也适中,若去唱戏,兴许还能成个角儿。她将思绪扯回来,望着孟景春道:“不知小公子是怎么个意向?”
孟景春很是从容地回说:“近来确实想求一贤妻,媒婆愿帮我这忙,甚好。”
沈英回头睨她一眼,孟景春得意洋洋地昂着头笑了笑。
媒婆又啰嗦了几句,这才收拾了地上的画像,匆匆忙忙地告辞了。
孟景春见媒婆已走,觉得无趣,便打算撤回药室接着钻研父亲早年前的札记和方子。然她刚走到拐角处,便被沈英给拖了过去。
待她站稳,沈英语声却是淡淡:“你娶个夫人回来当摆设?”
孟景春昂着脑袋:“谁说是摆设,闺房里有的是乐趣。娶一妙龄姑娘,每日”
沈英直接伸手拍了下去,孟景春一捂脑袋:“我说的是真的,相爷不懂!”
“我不懂?”
孟景春跟个纨绔似的笑两声:“哎,只怪相爷看的春宫太狭隘。”她迅速说完,还未待沈英反应过来,便脚下抹油似的飞快跑了。
沈英追了两步:“你给我回来!”
孟景春却理也不理他,一口气奔至药室,将门闩插上,把自己关在里面大笑不止。
不过这玩笑开大了,她也怕沈英揍她,便一直闷着不出。沈英拿她没办法,在门外矮着声道:“你出来,我不怪你。”
沈英说了好几遍,又过了许久,她等门外没了声儿,这才揉揉空空的肚子出去吃饭。她还很警惕地四下看看,怕沈英忽然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捉住她,然她却只看到牛管事黑了一张脸匆匆走过。
她喊住牛管事,问道:“相爷呢,见着了吗?”
牛管事回说:“方才宫中来了人,相爷急急忙忙进宫去了。”
孟景春闻言,心陡然间沉了沉。她到了餐室,与沈时苓面对面坐着,见严学中的位置亦是空着,便料想有什么事,顿时连晚饭也没有心思吃了。
沈时苓餐间仍是不说话,孟景春便在她还未吃完时告辞先撤了。
沈英一夜未归,孟景春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着要发生什么大事情,但她又摸不透这朝中局势,只能默祷。
次日她一早便起了,匆匆忙忙往衙门去,希望能听到些消息。然同僚之间却连句闲话也没有,各做各的,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她想想有哪里不对,忽然惊醒过来,徐正达今日没有直接到衙门!
难道是上朝去了吗?可是自从皇上病倒,已停朝数日了。
*
孟景春这猜想并没有错。就在这渐暖的春日早晨,皇帝换上朝服,由赵公公搀扶着,很早便在太极殿上等候群臣了。
不是朝臣等皇帝驾到,竟是天子开门等朝臣。
不合礼制不合规矩,但他坐在御座上,便能堵了这殿下悠悠之口。
皇帝显然有些强撑着的意思,赵公公接过一道道诏令,一一宣读。
——废太子贬为庶民,改立襄王为太子,左相陈韫仍为太子太傅,拜右相沈英为太子少傅,拜戎彬为骠骑大将军,符清为辅国大将军兼十二卫统领
诏令一道一道宣读完毕,殿下已是跪了一片。封赏贬谪,均要谢恩。
襄王跪在最前面,亦最是不露声色。
老皇帝低头看了一眼,眸中衰疲之态已尽显,声音极其低哑地说了一句:“散朝罢。”
赵公公直起脊背,与群臣高声宣道:“散朝”
群臣的“恭送陛下”声还未响起,老皇帝便已起了身,佝偻着身子朝南侧的过道走去。长长的通道里连风也没有,老皇帝伸手捂住唇,试图掩住咳嗽声,喉间却已是腥腻非常。
前殿脚步声交谈声渐渐响起,这位老人,却再也听不到了。
【五二】饴糖
四月初六;皇帝宾天,举国服丧。
至四月十六,新帝登极大典诸项事宜均已准备妥当,新提任的礼部尚书上书奏请即位。襄王却推说仍在先皇丧期,故而登极大典又往后推移至五月廿四。
虽是这样,沈英却忙得压根回不了府;食宿均在政事堂,睡得也是极少。孟景春偶尔给他送过几次饭食;却压根连他的面都见不着。
她这日给沈英送饭食时,却听到两小吏没事瞎聊。
其中一小吏道:“你知道那陈翰林么?”
“去年那位状元郎?”
“正是。自从宫里那次出了事;他便一病不起,待在府里都没出来过。我昨日啊,听说这位陈翰林;已是出家了。”
“那左相不得急疯掉”
那小吏作了个噤声的动作:“你没看左相这阵子连政事堂也不来了吗?”
孟景春听着愣了愣,他居然遁入了空门——
是心中真的放下了吗?
她站在廊檐下想着便是一愣,好不容易回过神去送饭食,却没料还是见不到沈英。她心情不大好,本来见不到沈英就怕他又不好好吃不好好睡,现下又听闻陈庭方的事,更觉人世多变。
她匆匆出了政事堂,觉着有些头疼,打算回去歇着。然她途径工部衙门时,却忽有人在后面喊住了她。
孟景春蓦回头,却见是白存林追了上来。她亦是许久未见过白存林了,只见他似是稳重了些,可看着仍是有些不靠谱的模样。
白存林抓了抓后脑勺道:“孟贤弟可是知道陈贤弟将要出家的事情?”
“将要?”
白存林点点头:“他要去圆觉寺了,依玄慧方丈出家,玄慧年事已高,本已不收徒了呢。虽说这因缘很是难得,不是人人可求,但他这样的人,出家还是有些”
他下半句话没说下去,孟景春也能猜到这其中的可惜意味。她只道:“人生因缘际会,说不准的。兴许白兄觉着可惜,陈贤弟心中却因此放下了,对他而言又岂不是好事?”
白存林又道:“他现下还在家中,据说明日就得走了。我们好歹同科一场,不去拜望一番么?就当探病也行啊。我一个人实在不好意思去,孟贤弟平日里与他关系那样好,一道去呗。”
孟景春琢磨了会儿,咬了咬唇。她还记得与陈庭方的最后一次相见,他咄咄逼人的样子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但其实说到底,他才是这局棋里面最不愿意输最固执亦最不讨好的那一个。
孟景春末了答应去探望陈庭方,也并不是全然因他可怜。以前虽当着他的面经常说些胡话,但她从一开始便觉着陈庭方并不坏,况陈庭方到底是她在京城落脚后第一个愿意搭理她的人。
同科一场,相识一场,现下他要挥手这俗世红尘从此伴青灯古佛,她去道个别也是情理之中。
白存林自从上回考课失利后,便不知不觉疏远了孟景春,现下两人一道走,他竟觉着尴尬,一路上连一句废话也未说。
两人到了陈府,孟景春先前还担心陈庭方会不愿见客,然那小厮回禀过后,却直接领他们往后院去。
春日正好,柳树浓荫下懒懒坐了一人,卷了本书背对着太阳光看着,闲适得竟不像这忙碌尘世中的人。
白存林轻唤了他一声,陈庭方这才抬了头。
孟景春见他虽比先前还要清瘦,可气色却要好一些,神情依旧淡懒,却更多了些与世无争、漫随天外云卷云舒的意思。
她什么也未说,白存林已是问道:“贤弟身体可是大好了?”
“烦劳挂念。”陈庭方说得不急不忙,“坐罢。”
白存林看着他竟是一愣神,这才慌忙拉着孟景春在柳荫下摆着的藤椅里坐下。
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末了竟是白存林先觉得尴尬起来,以为没什么再能讲的话了,只潦草说了一句“贤弟多珍重,愚兄这便告辞”便起了身,眼神示意孟景春也该走了。
孟景春其实还有话要同他说,但确实又不适合在这情形下开口,只好作罢,便也跟着起了身。
然陈庭方却缓缓道:“孟兄能否留一下?”
白存林闻言,便很识趣地先告辞。
孟景春重新坐下,道:“可是有什么事?”
陈庭方似是想到了许久之前的事,竟有些觉着可惜:“去年这时游御街时的花香,可还记得?”
孟景春努力回忆,却只抓到一片模糊:“没什么印象了。”
“其实才不过一年呢”他淡笑笑,轻叹“世事变化太快了。”
孟景春不言声。
“那日我到沈宅找你说的那些话,如今想来实在是作孽。其实又何必卷你进来,这事情一早都安排好了,我只是不死心”他顿了顿,看向孟景春,“你,能忘了吗?”
孟景春忙摆手道:“我这人很粗心的,不记事。”
陈庭方知她这是在宽慰自己,只淡笑笑,便没有接着将这事说下去。
孟景春却试探性地问他:“不知贤弟心结,是否当真已解开了?”
陈庭方并不直接回她,只慢慢道:“京城有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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