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妈。”
她极轻地喊了一声,可,还是惊到沉思中的苏盈,她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略偏转身,脸上是一个虚浮,带点苍白的笑:
“颜颜回来了?让厨房给你留了酒糟圆子,去吃吧,冷了一段时间,应该不会太酸。”
“舅妈特意给我留的,怎么会酸呢?”辰颜走近她,笑着,“怎么一个人喝酒?要喝的话,等我回来喝多好,这里太冷,不如进去再喝。”
倘若一个人真要借酒解愁,别人,是阻止不得的,但,假若别人并不劝,那个人,也不见得会继续喝下去。
酒,穿肠过,浑沌了思绪,模糊了视线,抒解麻痹也仅在一时。
今天,他,醉酒过,才会那做,才会有勇气那样做吧。
不自禁地,辰颜又念起那个男子,眼神望向深夜,纸醉金迷的景致,又迷了多少无眠的眼呢?
“没事,黑啤的后劲大,喝了太热才在这吹吹风,你进去吧,看把小脸冻这么红。”苏盈捂了捂辰颜冰冷的脸,语音里的空洞,辰颜自然听得出。
“还在为那女人动气?真犯不着,这事,由外公去考虑就行了,你心里不安定,她说不定反倒更开心,不是白恼了?今天圣诞夜,我陪舅妈进去拆礼物吧,我看到,圣诞树下摆了好多,真想快点拆开,看是否有我今年特别想要的。”
沈家一直有圣诞节会彼此互赠礼物的习惯,统一放在圣诞树下,由于沈家的人丁不是十分兴旺,所以,每年,苏盈都会让彼此准备至少两份多的礼物,加上一些朋友所赠送的礼物,摆在树下,倒也十分地壮观。
“颜颜。”苏盈拉住她的胳膊,仔细端详了一下,突然问,“今天你碰到霄霄了吗?他没把那条倾城之恋送给你?”
“没有。”辰颜只说出两个字,原来,说谎的时,脸也不会红。她不愿意承认,如同,不愿意承认那份感情一样。仅会给自己,给关心自己的人,带来烦忧。
在决定这么做时,项链送谁,都不再重要。
拽了一下她的手,“我饿了,快拆了礼物,我好去喝你给我留的宵夜。”
“礼物当然是平安夜钟声响起时拆,你怎么心急这个?反倒不担心他拍下那条项链准备送给谁?”
“无论送给谁,都与我不再有关系。”辰颜的语气转得极为冷淡。
苏盈自然知道她的冷淡不是因为她,遂挤出一抹笑意:
“先去吃圆子,然后洗个热水澡,等平安夜钟声敲响,咱们一起守岁,一起拆礼物。”
“好。”辰颜本就是想让独自站在阳台上的苏盈进去,才会说想拆礼物,此时自然也借着她的话,顺势反牵住她的手,与她一起进入客厅。
苏盈在沙发上坐下,辰颜缓缓走上楼梯。
独自走到房间,她换下旗袍,本来天冷她不会沐浴,但,今天,她只想让温水洗去他残留的味道。
水,顺着她的肌肤蜿蜒而下,玻璃镜上,虽然有薄薄的一层蒸气,凑近,仍能辨析出身上的暇疵,何况,还是不能忽略的暇疵。
颈部那条疤痕,因为蒸气的作用,愈变得醒目,她触着那道疤痕,分不清是淋浴的水还是泪,一并弥漫在她的脸上,她更相信,这仅仅是水。
她,不该再流泪了。
穿上厚实的家居服,慢慢走下楼梯,看到,圣诞树下,沈振业晃动着肥肥的脑袋,一边蹦,一边跳,还嚷嚷着:
“哦,哦,哦,可以拆礼物了哦,好棒哦。”
她的手不自禁地触到颈部,才发现,忘带丝巾,下意识地,她把衣领稍稍竖起,遮住下半部脸,然后,走到沈振业身边,望着这个患有智障的表哥,此刻表现出来的快乐简单一面,心底那些蕴积的阴霾在这时,也有稍稍的淡化。
“振业,如果喜欢,就拆礼物吧。”她看他始终绕在圣诞树边,不敢动手去拆礼物,遂柔声道。并吩咐一边紧盯着沈振业的佣人,“你先下去。”
佣人虽有些顾虑,还是服从她的命令,应声下去,整个前厅,就剩下她和沈振业。
她望着沈振业,鼓励他拆开礼物。
既然这些礼物最终都是要被拆开的,何必一定要等到平安钟声响起呢?
人生的事,本来,下一秒就不知会产生什么变化,或许,拥有住的快乐,才能称为快乐,如果顾及太多,反而,
等到想要拥有时,已经一无所有。
沈振业呆呆地抬起头,看着她,两只不大的眼睛死死盯住她的眼睛,她被他盯得不太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生怕他又会突然大嚷,可,这次,沈振业只在脸上绽开一种童真无邪的笑容:
“姑姑陪振业一起拆礼物!姑姑一起来!”他伸手去拉辰颜的手,辰颜的手并没有退缩,但,当他燥热的指尖碰到辰颜的手时,另一只手拿起一个礼物,准备拆时,忽然,一声尖利的叫声从他口中崩出:
“不要,不要!好痛,好痛,血!”
他又开始失控得喊出这句话,辰颜并没有向往常那样有丝毫畏惧,从刚刚沈振业口中说出第一句话开始,她就确定,沈振业的后天智障真的和母亲有关。
姑姑,指的应该就是她的母亲——沈梦璃。
既然他已经被刺激,她干脆将衣领拉下,抓住他开始乱挥舞的手,并制止一边想要上来将沈振业架去房间的佣人。
“振业不怕,不怕,告诉姑姑,哪里痛?血又在哪里?”
说出这句话,沈振业竟然不再尖声喊叫,而是任由她抓着手,乖顺地将头倚在她的肩膀上:
“姑姑,我好乖,我不拆姑姑的礼物,姑父不打我,不要打我!好痛!血!好多的血!痛,我好痛!楼梯摔下去好痛!”
随着他最后一句话又近乎尖叫地嚷出,辰颜愈紧地搂住沈振业的身子,他开始躁动不安的情绪才稍稍又平息下来。
“振业不怕,振业不怕,姑姑在这,姑父不会怪振业的!”
辰颜一边说,一边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他的情绪才又开始平稳下来。
“振业这么乖,振业怎么会从楼梯上摔下去呢?”她试探的问出这句话。
“姑父打我,我疼,摔下去了,血,好多血,流了好多血!是姑父,我拆了姑姑的礼物,好漂亮的,好漂亮!”他的声音虽仍旧激越,却因为在辰颜的怀中,不再象之前那样的疯狂。
“什么礼物这么漂亮?”辰颜的指尖收紧,声音还是镇定地问。
“琉璃的心心,好漂亮!”
沈振业说出这句话,突然身子一犟,头向后靠去,眼睛重新盯着辰颜:
“姑姑,我不知道姑姑的礼物不能拆,我拆错了,姑父打振业,姑姑疼振业,被姑父打,好多血,好多血啊!”
他的手摸到辰颜的脸上,“姑姑不怪我,我怕姑姑怪我!”
“姑父不过是一时气愤,他还是很疼振业的,不会再打振业了,振业以后不怕的,不怕!姑姑也疼振业,姑姑怎么会怪振业呢?振业最乖了,以后看到姑姑,不可以躲,好吗?振业乖!”
辰颜仅能安慰地更紧抱住沈振业,他也安宁的伏在辰颜的肩膀,喃喃地说着一些话。
越过他的肩膀,辰颜看到,苏盈脸色惨白的站在那里,面色死灰死灰。
辰颜看着她,刚刚因为只顾注意沈振业,并未注意到苏盈何时出现。
现在,显然,方才沈振业一番不连贯的话,她也听到了。
任何人,都不难推断出其中的意思,沈振业拆了沈梦璃的礼物,被辰东霁打,随后摔下楼梯,沈梦璃由于爱护沈振业的缘故,也被辰东霁打,俩人都流了血,沈振业更是从此落下了智障的毛病。
那天,沈振业摔下楼梯的真相,原来,竟是因为她的父亲——辰东霁。
她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苏盈,苏盈死灰的脸,却开始笑起来,直笑到流泪,笑到一手撑到圣诞树上,圣诞树因承受不住她骤然的大力,陡然倾倒。
辰颜被她失常的举止骇到,忙护着沈振业向后退去,才不至被树砸到。
“舅妈!”
“颜颜,颜颜!我真的错了!我大错特错!”
苏盈搂过沈振业,刹时,泪如雨下。
“舅妈,是我父亲的错,和你没有关系,舅妈,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不,是舅妈的错。”苏盈长长叹出一口气,轻轻的抚摸着永远不会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失控流泪的沈振业。
辰颜住在沈家两个月来,第一次,看到她用温柔的语气对沈振业道:
“振业喜欢什么就去拆,好吗?姆妈再不打振业了,振业好乖,好乖的!”
沈振业欢呼地嗷了一声,从苏盈怀里出来,冲向没有被圣诞树砸到的礼物,快乐地拆起来。
苏盈站在那边,望着辰颜,这一望,里面夹杂着太多的情绪,沉重到,她无法再次负荷。
而,辰颜,应该是有权利知道这一切的,知道她隐瞒的这一切。
因为,她不仅是沈家唯一正常的第四代,也是辰东霁和沈梦璃的女儿。
“颜颜,你跟我来。”苏盈轻声道,随即转头又唤,“徐姐,看着振业,别让他拆礼物伤到手。另外,让人把圣诞树收了吧。反正老爷在医院,这些仪式就省了吧。”
她说完,步伐带着一点蹒跚地走到二楼左侧最里面的房间。
这是辰颜第一次来到苏盈的卧室。
自从住进沈家,她除了自己的卧室外,沈傲和苏盈所住的房间,都没有去过,或许,她的本性使然,有事,宁愿在其他场合说,也不愿去卧室。
毕竟,那是一个相对更加需要隐私的空间,这也是她最早反感兰月每次都守在卧室门外伺候的原因。
苏盈的房间,是一间装饰得颇有江南水乡风情的房间,满是雕花的紫檀木,格出雅致的布局。
正中是一张清末的大床,挂着血红的帐幔,转过雕栏格,乍看到这抹血红时,视线带来心悸是无法忽略的。
苏盈走到床边坐下,手抚过这血红的帐幔,那纱薄的帐幔从她纤长的手中捋过时,仿佛,过往的一幕幕就点滴的涌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