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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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歌-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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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为什麽会这样难熬呢?




☆、12

  喜官抱著包袱大呼小叫地进来,其时我正在床上养伤──脚心的破口虽然处理好了,但是大夫吩咐,无事还是尽量不要走动的好。
  於是我就暂时寄居在大司监府上的客房──像那样决裂之後,我怎麽可能还待在沈约的房间。现如今,我们只要看到对方,就是一种折磨。
  “殿下,这是怎麽了?”喜官一眼就瞅见我包裹得跟粽子似的两只脚。
  我坐起来讪笑:“没事,是我自己摔伤了。”
  门“吱呀”一声轻响,雪花将一大包伤药送进来,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著我,“主子说,这些伤药调理起来,每日三次涂在患处,不出三天殿下便能大好了。”
  我低声应了,回了句:“放那儿吧。”
  雪花还绞著手指不肯走的样子,左右顾盼,似是有话想说。
  我轻叹一口气,挥手道:“雪花,还有什麽事吗?”
  雪花怯怯瞥我,犹疑著开口:“每一次殿下来看主子,主子都是很高兴的……可是这一次,雪花从来没见主子像这样消沈过,一连弹坏了七根琴弦,那可是主子心爱的东海冰弦琴啊。殿下──殿下──”他欲言又止,这小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表达什麽了。
  是麽,沈约,你连雪花这样毫无心机的小童也瞒不住了吗……
  “你放心,我不会再来了。”我截断这小童的话语,“告诉沈约,三日後,我便离开,在皇宫等他,请他不要忘记答应我的那件事。”
  雪花先是一惊,但是看我可怕的脸色,什麽也不敢问,“雪花……知道了,一定转告主子。”
  “行了,下去吧。”我突然觉得说不出地倦怠。
  这一切的结果都是我想要的不是吗?为什麽,我不开心,只觉得冷清疲惫。
  “殿下,喜官是不是错过了什麽?”喜官蹙著眉头,一脸担忧地望著我,“您为何再也不来见沈大公子了呢?”
  我抚摸那一包伤药,微闭双眼,没有回答喜官的问题,“喜官,你替我送一封口信给谢小公子。”
  喜官好奇地瞅著我,清俊的面孔上是淡淡的不解,“殿下请说吧。”
  我挑眉,“你不问一句为什麽?”
  喜官敛眉立目道:“殿下做事,自有殿下的道理,喜官追随殿下,万死不辞,不是成天来问殿下问题的。”
  “你告诉他,三日後,进宫等我。”我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入夜後小心行事,莫要让其他人察觉了。”
  “是,殿下。”喜官大约瞧出了我的憔悴,便轻声道,“喜官不打搅殿下休息了……就在门外守候,殿下醒时若有什麽吩咐尽管呼唤。”
  我让他去了,拉过被子蒙住头,方才一直压抑著的纷乱思绪这才决堤般涌上心头。
  於是,就这样,结束了麽?
  幼时的悸动,长达十年的等待,永不退却的执念,就在一呼一吸间,枯萎了。
  t
  那日之後,沈约再没有出现过。我们极有默契地躲避著彼此,极有默契地对周围人的询问缄口不言。
  三日後,我离开大司监府邸的时候,沈约也极有默契地没有出现。他送我的伤药,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我想,既然要断情,那便了断得更彻底一些吧。
  脚上还没好利落,走起路来还是有些踉踉跄跄,伤口不时隐隐作痛,喜官紧紧地扶著我,我推开了。
  我是这个国家的继承人,是父皇所有的希望,这点小伤算什麽呢?不仅不要搀扶,我还要骑著马,威风凛凛地进宫。
  失去了沈约,那又怎样?还喜欢沈约,那又怎样?
  当我位极至尊,当我建立了千古功勋,回首往事,这一切的牺牲都将会是值得的。不,我不会後悔的,绝不後悔!
  我一扬马鞭,“春风笑”发出一声长嘶,撒开四蹄载我在长安道上一路狂奔。雪花已经渐渐消融,长安景致自两旁飞速掠过。
  那时候我是那样年少轻狂,虽然摆在面前的未来充满坎坷与挑战,我却始终是无比自信的──我总以为自己能够渐渐淡忘沈约,娶一位端庄贤淑的皇後,就像我母亲那样的,然後悉心培养自己的儿子,让这个国家在我的手上重新辉煌起来。
  我以为这就是我自己的责任了。
  我绝不要像父皇那样,为了一个男人,仅仅为了一个男人,倾家,误国,乱天下。
  父皇还没有完全认不得我之前,偶尔会清醒片刻,我冷冷地讽刺他根本不配当一个帝王,不配君临天下。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神态异常平静,跟身上凌乱的衣著与发丝形成了鲜明对比。父皇用浑厚的嗓音对我说:“阿筠──不要後悔,无论你要做什麽,都不要让自己後悔。”
  我愣住了,他话里的深意无从体会,也来不及体会。
  这平静自父皇的脸庞上一闪而过,他马上咧嘴大笑,拍著手唱道:
  “白梅花,簪髻侧,谁在月下唱情歌,难道你还不懂花堪折时直需折──唱情歌,谁来和,美人如花一水隔,最是回眸一笑,人间无颜色。”
  “青莲花,绽天边,远道芳草思绵绵,黯了音容难断,相思因缘有无间。羡只羡,梁上燕,若是天也遂人愿,但愿来生年年岁岁能相见。”
  “但愿来生年年岁岁能相见……”t
  父皇像个小孩子一样,拍著双手,把这首歌唱了一遍又一遍,调子怪异而酸楚,声音慢慢变哑了,到最後几乎是生生喊出来的。
  终於发不出声音了,他“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伏地哀哭,泪痕顺著扭曲的面庞河流般淌下,看上去有一种诡异的刺痛感,他用嘶哑嗓音怅然呼喊:“念君,念君啊──念君!”声音在梅园里游荡,连绵不绝。
  我知道我的父皇至死都在想念著那个男人,那个一身白梅花香气的男人。以至於在那个男人死的时候,他抱著他的尸体发疯了。
  如今父皇疯也疯够了,还将自己原本强健的身体糟践得一塌糊涂。然而一天天地苟延残喘著,像一只垂死的金鱼。太医说,父皇是因为心里有记挂,所以迟迟不肯撒手人寰。
  我明白他记挂著什麽。既然这样,我就让他再见那个男人一面。
  沈约猜错了,我没有原谅那个男人,我永远不会忘记,就是因为他,父皇才抛弃了我和母亲。
  只是,只是──我也很想很想他,想念他充满了白梅香气的怀抱,想念他温和好听的声音,想念他一字一句教我背诗。
  我好想好想扑进他的怀抱里大哭一场。




☆、13

  “殿下──皇上刚刚才睡下。”恭敬的侍从为我打开父皇寝殿的大门。
  我微微点头,直接迈步往父皇的床边而去。
  他昏睡的时间越来越多,闹腾的时间越来越少,我知道,时间不多了。
  帘幕掀开,我差点与里面的人迎头撞了个满怀。
  “殿下没事吧?”
  这声音──我浑身一颤,假装吃痛,借此连忙弯腰去揉膝盖,从而避开他的目光。
  我还是不想面对他,还是不能面对他。
  沈约抬了抬脚,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的墨绿色深衣,随著他的动作飘飘转转,在寝殿里闪著幽暗的丝质光泽。
  他终於没有向我走过来,只说:“我给殿下的伤药,殿下没有用吗?”
  眼看对视在所难免,我一手扶墙,一手撑在腰际,终於强迫自己仰头直视沈约,眼神甫一接触,立刻轻轻笑了起来,“用不著了,沈大公子还是把它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沈约微微抿唇,我把头一偏,正好看见父皇安详地卧在床榻上。
  几乎是顾左右而言他,我说:“这是你安排的?”
  沈约点头:“这是必要准备。”
  我淡淡应了声,挪动身子滑到墙角的靠背椅子上坐下来,温暖的鹿皮褥子散发出浓烈的檀香味道,厚重帘幕遮挡了日光,寝殿之中仅有我和沈约两个人。
  逆著光,我看不清楚沈约的表情。不过,我很庆幸,因为我昨夜一夜未眠,脸色很差劲。这样昏暗的环境中,他不可能看清我憔悴的模样。
  我必须尽力做出开怀的样子来,为摆脱他的苦苦纠缠而感到由衷的欣慰。
  於是我开口,话里带笑:“沈大公子想必已做好离京的准备了罢,如果有什麽难处,尽管告诉我。朋友一场,我一定尽力而为。”
  “殿下……”沈约带点恳求的眼色看我,“殿下放心,完成这件事之後,我绝不会再留恋帝都。”
  我心里泛上点苦涩,努力压制住了,又做出一脸微笑来看他,“沈大公子客气了,请开始吧。”
  沈约低头,自怀中取出两段檀香,他将大的那一根交给我,“殿下拿好了,这是颠倒阴阳的法器,千万记住,无论发生什麽事情,都要维持住这一点紫檀不灭。”
  我伸手捻起来。沈约继续嘱咐道:“由於陛下已经失了心智,不能一个人独自完成离魂的过程。殿下是陛下的血肉至亲,由殿下来引领,再好不过了。”
  “什麽?”我惊诧,“还要捎上我一起去见那个男人?”
  沈约平静地点头。
  我心里一缩,顾不上保持掩饰性的微笑,苦著脸问:“非要如此不可?”
  沈约面无表情,俊雅清和的脸庞全是专注肃穆之意,一字一句答道,“殿下,非要如此不可。”
  我转头看了看在梦里也露出微笑的父皇,点头答应了。
  也许这都是命数吧,欠下的债,终究要还。
  沈约点燃了两根檀香,把短的那根攥在自己手中,走近了,俯下身子轻轻对我说,“殿下,闭上眼睛。”
  我坐在椅子上仰面看他,沈约著一身墨绿色深衣,漆黑如缎子的发丝一丝不苟地束在发冠中,手中檀香点点,烟雾嫋嫋,他的面容就隐没在清浅的香氛之中。
  那是我十几年如一日眷恋著依赖著,爱著的脸庞啊……
  突然感到无比疲倦,我扶著额头,眼睛颤动著合上了,迷蒙中挨到了一个温暖的胸口,腰也被人搂住,这怀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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