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的后头,是间杂房,来的人不多。独她一人,远离里面的热闹,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小时候,娘亲最喜欢抱着她坐在屋外的门槛,点着一盏光影昏暗的马灯,守着阿爹回来。
娘亲那时,就会指着满天的星星,说,这是织女星,那是北斗星,那是……
现在却不记得娘亲的样子,但是这漫天的星星却是数的清那个是哪个。
满天炫目的星星亮眼极了,才半大的穷苦孩子,自然是没有玩的东西,两眼直愣愣的看着满天的星星,一心想着,哪天星星掉下来了,就捡来玩玩。
现在,不再一味的想着星星会不会掉下来了,看星星却成为了改不了也不愿改的习惯。
红蔓眨了眨眼,仔细的盯着夜色的天幕上最为闪亮的星星,闪烁着,耀眼极了。
但是似乎,有些不对劲。
红蔓眼也不眨的看着,便瞧出了有哪出不对。
那星星……分明在动。
极快的,并往下滑落。
她猛地站了起来,有些吃惊,看了这些年来,似乎从未见过会移动的星星。
滑动的星星极快的在天空上闪过,最终坠向了东边方向的梅山脚。
她跨了几步,想要找到下岸的路。
极目看去,却是睹见了水面有一阵浓浓的黑烟。
红蔓直觉的往后退了,一直退到门边,那黑烟像是有灵性似得,飘在她的面前,忽的一阵风将那烟雾吹散了,红蔓眯眯眼,却是瞧见原地处有位衣着朴实的公子。
红蔓见过各色人群,却没瞧见哪个公子如他那般带着一种天然的魅惑。
夜色之下,那人肤色比画舫里最漂亮的小姐都要白皙,眼睛像是颗黑色的晶石,流光溢彩。
忽的,另一个小公子不知从哪里来的,也跳上了画舫。
那公子面容俊秀,只是让看看着却是多了份生人勿近的冰寒。
两人齐齐的朝着她这边走来,红蔓感觉脊背一阵一阵发冷,近了便瞅见了面容绝丽公子的眼角处诡怪的黑纹,想起之前的黑烟,红蔓有些害怕,慌不择路的便想要跑。
后身的门还没有打开,红蔓便发觉自己的手动不了,她惊恐的看着眼前出现的那冷面公子,瑟瑟发抖:“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找我?”
她瞧见那冷面公子面无表情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个不大和善的笑意,眼睛像是坠入了冰窟窿一般,炎炎夏日里,却是感受到隆冬的寒冷,那人道:“你不过是挡了我的路而已。”
红蔓想要在说话,眼前便被一阵浓烟给遮掩了,浑身乏力,随即不受控制的往下倒。
云涧低头看了看脚下的人,弯身将人抱到一边的,转身便瞧见纯狐一脸惊异的看着他。
云涧皱了皱眉,道:“出什么事了?
纯狐摇了摇头,而是笑得意味深长,眼睛处的纹路扭成一团,整个人都显得有几分诡异,“本宫以为,你是要灭口的。”
云涧沉默片刻,微微一笑道:“我不曾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纯狐一愣,却是轻轻笑道:“呵呵……是本宫记错了,寒浇可是这般一个不放,你嘛……”云涧瞧见纯狐眼底的几分迟疑,几分疑惑,还以几分笃定“似乎与前世不太一样,但对待旁人还是那么绝情,看着样子无害,却残忍的很。”
云涧一怔,不在意纯狐将自己与前世相比,心里却是想起刚刚抱着那姑娘时,手上的匕首已经插在了那姑娘的心脏上。
哼,残忍吗?他倒是觉得很是正常呢。
毕竟有些事情,不是他可以控制的。
譬如,提早报官,譬如他已经尽量的选择从后头,怪只怪那姑娘选错了时间和地点,偏偏这个时候出现在船的后头。
他转身看了看躺在一边的女子,背着看不清,但是衣裙的侧面还是看见了一滩正在扩大的血液。
云涧回过头,推开门来,便瞧见画舫里一阵又一阵听似愉悦的调笑声。
这地方,还是如同之前一样,肮脏。
梅山处的青鸾殿,来了位稀客。
少康有些意外,更多的却是担忧。
他本是想今夜下山,到就近的画舫处找云涧,还未曾出发,便瞧见了兴冲冲而来的棋圣。
棋圣,若不是无事,是决计不会来青鸾殿里找他的。
果然,才来的棋圣,便一把将想要外出的少康给拉到内殿处。
展袖,便出现了用石玉做成的棋盘。
少康有些无奈,却无法。
便只好坐着,陪这棋圣下了。
天宫中的众仙,与少康交情较可以的,似乎除了老君,便是眼前一脸严肃,满头银发的皱皮仙翁了。
他是因酒而痴,而这位是因棋而痴。
曾隐隐听其余仙家说过,棋圣下棋下到兴起时,是会出现两个自己的。两个棋圣对战几百年,都是可能的。
这等盛况,少康是见不到。
他大部分时间都耗在酿酒上,而其余时间便是耗在了寻找酒器和花上。只有极少部分时间,被老君和棋圣所占用。
所以,常人眼里他一般都是恍恍惚惚,唯独对酒是极为认真而又细密的。
诚然,这是事实。
一盘棋,往日里,两人是需要下好长时间才会下完。
多则几年,少则几个月。
没有一次,是像现在一样,仅仅需要半盏茶,胜负已定,并且输的异常彻底。
少康轻轻一笑,浅绿色的眸子里闪过些许轻松。
他拿着黑色的石子,轻轻敲着玉石,清脆的响声在静寂无比的殿内响起,像是夏日里最美好而又最无奈的意外。
棋圣拧着眉,收敛起以往的谈笑,他盯着棋盘上,少康的黑子被他的白子击的毫无生路。
怎样走,都是死路。
此时,猛地回想起少康下的每一步棋,看似无心,却每一步都在设计的自寻死路。
像是,蒙蒙中,指引着别人击杀,却又让人看不出破绽。
这与千年前下棋的少康,完全不同。
棋圣收回了棋子,有些吃惊,他瞧着对面少康一派清风,顿时有些气闷道:“你这是何意?”
少康嘴角微微翘起,停下了手中的棋子,不正面回答,而是反问:“吾与棋圣也算是相识几千年了,几千年的时间里,这世间百酒也酿了几百回……”他忽的站了起来,眼神变得平淡,平淡中却是夹杂着落寞,“而你,叔旦,这几千年来,可有找到棋艺可与你比肩而行的?这几千年来,可曾觉得厌倦……可曾觉得孤独?”
棋圣一怔,几千年来,已很少人唤他为人时的名号。
今日,听见这名号,却是不曾想到是在这等情况下听见。
叔旦笑了笑,满脸的褶子皱在一起,老态毕现。
少康一开始并不懂,为何叔旦成仙时,未曾选择年轻一样的形体,反而是这等苍老。如今,像是懂了,面容再年轻,心若是苍老,那么又有何用。而往往这样的选择,却是最为睿智而又纯粹的。皮囊皆为色相,倘若看透一切,那么年老色衰,于他而言有何和区别。
看透万众,返璞归真,方为棋圣吧。
“厌倦?孤独?呵呵……”叔旦起身,拾起了散落在桌上的棋子,玉质温润,透出的光却带着冷意,“万事万物,有因必有果,阴阳混沌,永生不灭。这世间种种,哪一物是生而不缺,生而完美的?少康又何必太过执着?”
少康不以为意的轻笑,却还是不愿剥了叔旦的面子,“叔旦之意,是说,吾该承受这仙家必受的孤独?”
叔旦摇了摇头,他将满桌的棋子尽收与袖中,“此言差矣,众仙家自有各自未曾勘破的命数,百花仙子受百花之累,解厄元君反受厄苦,而你,少康,你受孤独之苦。吾亦是如此,不过是看你是否看透,倘若有一日看透,那么着孤独又如何困得住你?”
少康沉默了,他不知该说什么。
也许,从一开始时,就错了。
未曾看透,如何成仙?
还是说,仙家也不过是一个长寿的冷情人,不过是寿命长一点,本领高一点,其他的与凡人相比却并无什么区别。
一样喜欢温润的玉器,一样欣赏的起壮丽河山,一样备受过不了的槛的折磨。
就如同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期盼着能够能到解决。
只是那人解决的方式,只余下死亡,而少康解决的方式,却是魂灭躯散。
结果还是一样。
少康想,他的确受不了孤独,尽管这样过来几千年,还是受不了。
作为人世的记忆太过遥远,别的记不清,但是唯独有一样却是记得极为清楚。
那便是,两鬓斑白时,他躺在青鸾殿的寝宫里,夜夜被各种梦境所惊扰。
梦醒之时,两眼一睁,触目所及的皆是昏暗,浓黑的,像是化不开的雾,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想要叫人进来,却发现连叫什么人都不知道。
他的儿子大了,出外征战;他的妃妻,尽管温顺,但是他知道她们怕他,就像是家养的牲畜怕主人一样,尽管主人目光再温和,但是却始终害怕着。
这些,他都一清二楚。
所以在夜幕降临后,在每夜被梦所惊醒后,少康总是坐在床榻上,眼睁睁的看着夜色渐渐消散,第二天又神态自然的上朝。
可是到了晚上时,又是这样。
一夜又一夜,如此循环往复,不死不休。
最后,那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少康却是头一次觉得异常的轻松。
本以为,会身陷地府。
实际上,也是那样出现的。
只是没有料到有仙官会在黑白无常拘魂之前下来,更没有料到自己会升天成仙。
“或许吧,只是现在知道这些也晚了。吾已寻得解脱之法,此法虽太过决绝,但未尝不是好方法。”
叔旦不以为意,反而笑得别有深意,他想起老君对他说,连起少康一生,不由得出一个石破天惊的结论:“少康,你真以为你一心是想解脱吗?你不认为,你对那金陵云家小子太过在意吗?你究竟是想解脱,还是说你根本就只是自欺欺人?凡人皆道酒乃色之门,少康,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