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凄惨惨昏昏暗暗的魔域里,不安分的低级魔族在半空中游荡着,像是地狱里无根的幽魂传递着彼此认为危机生存的讯息。
死其实与他们而言是未知的,但是能活着,哪怕是活在暗无天日的魔域里深受高等魔物欺辱也比死要来的好得多。
彼此揣测着,惴惴不安着,企图跟往日一样推翻那个听说身受重伤的新任魔尊,可是临到头来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有灵珠的守着灵珠,没有的便守着自己的方寸之地。
彼此和谐的保持着内里暗流涌动外表相安无事的状况。毕竟,谁也不想承受着失去与死亡的分离。
風月守在合离殿里三天了。
他将整个事情从头到尾梳理完整,终于得出了一个让他自己都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的真相。
留存少有的史籍记载里呼之欲出的熟悉名字,青史上不过百字却将这恩怨纠葛统述的清楚明白。
那位少康,自然是夏主少康,却也是酒仙少康。
混迹风尘千载的風月自然不会将在昆仑巅决斗时寒浇昏迷之时挂在嘴角的几声呢喃听成是对血海深仇的怨恨。
轻柔的像是风一样,含在嘴里婉转呢喃,如此视如珍宝,如此爱慕已深,如此……求之不得。
只是,为何原本相对的两个人会存在着与常知相差甚远的偏差,是轮回百世消磨了嫉恨或是情到深处的不自禁?
答案在哪?
風月有些看不清了,自那日时,难得的原本一直守在魔尊跟前的魔后突然造访后,说了一堆类似于悔意类似于愧疚的话,他似乎明白了,但终究还是不明白。
一日后,寒浇醒了。
醒的时候風月正巧出去处理魔域残留的动荡,到了夜里赶到合离宫时,旧部说少主醒了。
風月按捺着不知名的兴奋一路跑到少康的寝宫。
肃穆大气的宫殿,少年靠在床柱上两眼直视着入口处厚重的木门,在踏进来的那一刻时,他注意到少年目光闪过一丝欣喜而后重归死寂。
像是期待落空一样无可奈何。
那么可怜,那么无助,又那么令人觉得不甘心。
为何偏偏是一个道貌岸然的神仙,为何偏偏是一个分明应该手刃的仇人,为何是他?
風月敛起满心的心喜,惯用的笑脸差点维系不起来,到底还是笑了出来,他坐在床边,轻轻的道:“现在可觉得好些了?”
少年回神,只是呆呆的看着那处,呢喃着:“我好像做了个梦……”
風月一怔,看着他满脸失神的样子,直觉他说的会是自己不喜欢听的,随即打断道:“你昏睡的这几日,魔后前来看过你……”
少年依旧如故,置若罔闻的继续道:“梦见我跟着父亲前去昆仑巅诛仙……”
風月咬牙,笑意僵在脸上:“魔后说,你父亲的身体并无大碍,休养几月就会好的。”
少年似是陷入回忆里,固执的继续道:“然后就看见他了……他站在众仙中,我却一眼就可以看见他……可是他不愿意见我,明明看见了却掩在云彩里不看我……”他的目光空洞,整个脸一片惨白,嘴角扯出一丝难看的笑,明明是笑,让人看着像是在哭一样。
“你别说了,那不是梦!”听不下去的風月终究是连假笑都维系不了,他猛地站起了,两手死死的按在云涧的肩上,看着少年的眼,一字一顿的道,“那不是梦。”
手掌下的肩细瘦,按在手心里都觉得咯手,風月察觉到手心下的人轻轻的颤抖,少年低垂着头,轻声的呢喃着:“梦里有一个武将想要杀我,那武将举着刀锋快要砍下时……”他轻轻的抬起了头,看着風月笑了,眸光一闪,竟是流泪了,“他来了……他替我挡下了那一刀……分明是施舍,分明是可怜我,可是我还觉得甘之如饴。”
風月浑身一颤,终是没有气力在抵在少年面前了,本是可以为之坚持的所有理由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你就……那么离不开他吗?”
他听出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的沮丧,被任何时候都沮丧。
“呵呵……”,少年低低的笑了,“怎么会离不开,只是离开了会觉得难受……本以为剜了心之后就不会了,可是还是难受……”
他忽的抬起头来,直直的盯着風月,目光一亮,几近扑一般的死死的拉着風月的衣裳:“你原是魔尊,本领高强,又有那么多的魔众,该是有可以让我解脱的秘药吧?”
風月摇头,少年神情立刻便黯然了。
他愣愣的坐在床上半晌,后又重归于死寂,好像之前的那个无助的人不是他一般,冷冷静静的站了起来,冷冷静静的穿上衣裳,面色依旧惨白,只是眼里像是结了层冰一样,冷的摄人。
“你会解脱的。”風月在少年擦身而过时,突然说了。
云涧脚步一顿,准备再踏步离去时,他听见身后風月轻轻的说:“因为酒仙会死,包庇魔族,身受极刑而死。”
死?
他会死?
仙人怎么会死?
風月一定是在骗他的。
云涧笑得极淡,脚步不受控制的往回撤了,哪怕是一丁点的伤害都会令他觉得难受,死是多么可怕的。
身体的魔息极近崩溃,似是烟雾般消散,又在風月的身躯聚拢,依稀是个少年的模样,恶声恶气的低吼道:“他在哪里?”
张扬崩溃的魔息划开了風月的脸颊,疼痛的刺激却使得他清醒了,他看着那团连人形都快要维系不住的烟雾,难过的道:“昆仑山斩仙台!”
话音才落,那魔影便消失了。
風月苦笑的呢喃:“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值得吗?”
值得吗?
谁也不知道。
能为你做的最后的一点,可能就是去那里找他了。
“酒仙少康罔顾天律,勾结魔族,扰乱朝纲,除其仙籍,于斩仙台行刑!”
天界的律政仙官有着一副好嗓子,堪比夜枭的击破感。
二郎神的三眼看尽一切不忠不贤的仙官,论起罪罚,最重的反而并未受到惩罚,倒是只不过是徇私的酒仙受了罪。
满殿的文物百仙即便是心里有再多的疑问,有再多的不解也不敢当着金龙显身的玉帝多说半句。
魁梧武将在律政仙官道完罪之后,提着九天玄铁就朝着那个从一开始就跪在殿里的素衣仙人。
素白的云裳,右肩染红了一片,散乱的长发挡着他的面孔,待武将上前用玄铁将他锁的严实之后,他才抬起头来。
脸上苍白的仙人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眼角,浅绿色眸子像是质地上乘的玉。深幽的眼里什么都有却独独没有后悔惧怕。
武将心生诧异,暗道此人不是傻子便是呆子。
压着那人路过南天门时,没有料到一向的太上老君竟会赶来。
武将官衔毕竟小于老君许多,这临行前的探视还是可以给几分面子,于是他退后几步,算是给两人一个空间。
他想,那玄铁并非俗物,也料的那仙人不会挣脱。
“你怎会如此愚昧?”
老君愤愤的说,他如何也没有料到少康会如此大胆,二郎神法眼射出的每一幕都是少康徇私枉法的铁证。
老君不是不清楚那孩子对于少康的重要,但是却没有想到他竟会公然阻拦玄理武神,更没有料到他会持剑对峙。
少康抬首,看着眼睛焦急烦躁的老君,出离的笑了笑,得友如此又有什么遗憾的呢:“我的事情棋圣可曾知晓?”
“他不知道,前日钻进新的棋局里就窝在文横殿里几日都不曾出殿。”谈起另一个好友,老君也是哭笑不得,棋圣的嗜好唯有棋者也。
但是当他看见少康满眼笑意时,随即发觉自己被那个一向淡然的好友拐到其余的方向了。
他们三人,本以为属少康的性子最为淡然,这类胆大妄为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在少康的身上,可是却没有想到他竟会是第一个走上斩仙台的。
老君犹豫着,还是没忍住问道:“为了一个不可能成功的事情去冒着魂飞湮灭的威胁,值得吗?”
少康不语,只是抬着头看着南天门下的悠悠白云,织女的织工极好,云色素白,团成一团的竟带着悠然之意。
如此沉默便是答案吗?
“我一直以为,在我们三人之中,你是最不可能做些这等事情的,可是却没有料到你竟是第一个。你觉得值得,可是你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他知道吗?”
少康敛神,只是摇了摇头不赞同的道:“为何要他知道,能活一时便是一时,又何必多添事端。”
“罢了罢了,我说再多你也听不下去。”老君面露遗憾,却悄悄的塞给了一个黑漆漆的物事少康手里,低低的道,“这是万年神龟颈部的鳞片,你小心收着,莫让他们发现了。虽不能护你无恙,但可保你三魄,到了地府再投胎别遇见这等事情就是了。”
少康笑了笑,知道这是老君好意,便道:“好,你且回去吧,再多片刻,那位便又瞧见了,说你勾结逆贼了。”
老君眉眼一挑,气冲冲的道:“管他作甚,爱看便看,看瞎最好。”
那处武将许是觉得时间够了,随即上前微微屈着身,道:“时辰不早,小将需领着……罪仙前去斩仙台,上仙看是?”
老君瞪了那武将一眼,再看向少康时有时满腹不舍:“我还是不舍,此时前去凌霄殿求情,玉帝许是会饶了你的。”
他作势要走,被少康紧紧拉住:“玉帝并非出尔反尔之人,你若前去,指不定会牵连你。就此散了吧。”
说着便朝着那武将点了点头,武将颔首随即压着他踏云而去。
老君看了半晌,才放下满腹酸酸涩涩的不舍,忽的朝着南天门里头道:“你来了这么久,为何就舍得躲着不出来?”
门后,耄耋老翁走了出来,定睛一看,那老者分明就是被老君说的藏在文横殿里不出门的棋圣。
棋圣摸了摸须发,眯着眼道:“两看生悲,多看无益,”暗黄的眼珠子里睿光一闪,“老君以为少康不知吗?”
老君一怔,问:“他知道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