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揽她入怀,轻道:“那就好。”悠然趴在她怀里,心里很平静,身边的这个老人是最亲近的人,可以放心倚赖的亲人。过了一会儿,听她低低的说:“这回没见着那柳岸也不要紧。以后想要寻他,就让小纳兰替你传话,我信得过他的人品。他俩是姻亲,又是从小一起长大,亲厚不同旁人。”
“皇曾祖母?”悠然越听下去心越是不安,忍不住抬头看她。
“好孩子,”太皇太后抱紧她,细细叮嘱,“出宫的牌子就留着吧。以后说不得能用上。你很聪明,许多事不用我说也要学着谋划,知道吗?”
“嗯!”悠然压抑住心底的不安,乖乖应道,想了一想,说:“皇外祖母,绿砚很大啦,她天性跳脱,我不想把她拘在宫里了,可不可以让她出去?”
太皇太后定定看着她,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说;“好。”转头吩咐:“苏茉尔,传旨下去,就说听风阁的绿砚顶撞主子,撵出宫去。”
过了几日,只见跟了悠然格格三年前进宫的绿砚拿个小包袱,哭哭啼啼的走了。走时未得见格格一面,只好冲着上书房方向叩首数次,终在紫墨冷言喝斥下依依离开了。
出了宫门,先去了东直门,问了几间车行想雇一辆马车去关外;似是价钱谈不拢,又去了朝阳门,仍是寻了车行问马车价钱。最后以五十两银子的价钱租了一辆七成新的马车,约好第二天一早赶路。
到了第二天一早,绿砚坐上马车出了内城一直向西,到了外城的云来客栈,嫌车夫赶得太慢,添了二十两把马车买下来,说另寻车夫赶车。然后换了一身男装坐在车前赶着马车绕着外城大半天,寻一僻静处烧了马车,又把马卖给了一个外地来的行脚商人。寻了间小客栈,又换了一件花里胡哨的男装,身上挂上零零碎碎的饰物,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
第三日下午,东华街的“当光光”当铺来了一位客人,他把挂在身的玉佩、鼻烟壶、金丝绕的珞子,纯银的腰带子一古脑儿当了,说是还赌债。十来件金银换了十来两银子,这人正与当铺掌柜起争执,苏掌柜施施然走来,笑道:“真巧,你倒送上门来了。我还担心你欠了债逃之夭夭了呢,既然还不上,就来小店做伙计吧。”冲着当铺掌拒拱拱手,揪住那败家子慢腾腾的回了柳岸苏堤。
绿砚身量本就比一般女子高一些,穿起小厮的短装来也是眉清目秀的少年。却偏把两道弯月眉涂成了扫帚,脸上故意挂了一副猥琐的表情,苏和樵初时一看吓了一跳,又是气又是笑:“你这副模样一站,客人哪里还敢进门?你出宫那会儿兜了那么几个圈子,旁人都以为你回了科尔沁,如今你大可不必扮成这般,反落了痕迹。”
绿砚听他说的有理,口上仍是要嘀咕一番:“当人人都像你一样在意旁人长相,孰不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不知凡几。”进了内堂洗了脸,笑嘻嘻的跑出来,热络的招呼客人,人清秀讨喜,兼之妙语边珠,活泼逗趣,倒是多成了几宗生意。
打了烊,店里掌柜伙计连绿砚不过四人。素弦并秦筝都是巧手,绿砚在听风阁时就擅做点心,三人挤在厨房里欢声笑语间,晚饭很快端上桌了。为了欢迎绿砚,苏掌柜了特地倒了几杯桂花酿小酌,素弦抱了七弦琴,秦筝抚了秦筝,苏掌柜击掌相和,起了一曲《阳关三叠》。桂花酿是掌柜自酿的,酒味淡,酒意足。绿砚不知不觉间饮了数杯,觉得有些醉意,用手支了头,只听得苏和樵浅吟低唱:“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轻轻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阳关三叠,叠了又叠,离情别绪,无语凝噎。如水的月光下,泪痕犹在。素弦秦筝相互扶着跌跌撞撞的回了,曲终人散,只留得残酒数杯。
寿礼
这日离万寿节不过五六日光景了,各宫里都送了礼,大多不过是些玩器衣物之类。悠然命紫晶把交了梁九功,自去慈宁宫请安。
方进了二门,就见了御前的内侍持了麈尾屏气凝神肃立在门口,知是皇帝来了,正待折返宫中,一旁打络子的小宫女上前行礼:“格格,太皇太后吩咐,若您来了就请进去呢!”悠然微微一愣正待说话,在内堂侍候的苏茉尔迎了出来:“是悠然格格来了,随我进来吧!格格方才还在说起你呢!”遂打起帘子请她进了内堂。
皇帝陪着太皇太后说话呢,见她先给太皇太后请下安去,又冲着自己屈膝请了个双安,轻声道:“悠然见过皇上。”便说道:“起吧!不必这样多礼。”太皇太后笑吟吟的坐在上首,说:“都是自家人,免了那些拘束。”又招呼她到身边坐了,方说:“好孩子!怎地见了你皇帝哥哥就躲?”
“没有躲。担心搅了你们说话。”
“哦!头先正说起皇帝生辰的事儿呢?寿礼可送了?”太皇太后问,“若没送,趁着他在,当面送岂不是好?”
悠然看了皇帝一眼,笑道:“原先没料到皇上在这儿,我来时已送去乾清宫了。不过赶在大家前头,给皇帝哥哥道声‘生辰快乐’也是好的。”又站起来,郑重一礼:“悠然谨祝皇上岁岁平安,心想事成,江山如画,四海升平!”
皇帝大笑:“这个说法倒是又新鲜又好听!”
坐下又说了会子话,皇帝起身告退,一众太监簇拥着出了垂华门。
太皇太后命苏茉尔拿了点心,忽然若无其事的说起:“小悠然,过了万寿节就不用去上书房了。”
“嗯!好,那我就天天来陪皇外祖母说话。”
太皇太后见她意态从容,不露惊异之色,反而有些意外:“你不问原由?也不会不舍得夫子同窗?”
悠然拿了一颗苹果,握了银刀切了小块,用签子签了递给太皇太后,柔声说:“皇外祖母就是原由,我又何必问?夫子之恩同窗之谊,并非永不得见,又何来不舍?”
太皇太后看着她也不说话,眼里意味复杂难明。过了一会儿,露出一丝微笑,说:“皇外祖母就是原由。说得好!无论我如何决定,小悠然,都是为你打算,你只是听话。记得这个就好。”
悠然听她说得这样认真,点点头,低低的说:“皇外祖母对我好,悠然记得。”
日薄西山时,悠然方回听风阁。临走时太皇太后指了方才在门口打络子的小宫女,说:“这个丫头是苏茉尔一手□出来的,前些日子不是撵了个出宫吗?这个给你使唤。”
那小宫女不过十五六,模样清秀可人,听得这话,上前行了大礼,脆生生的说:“奴婢绿袖给格格请安。”
悠然喜她伶俐,笑道:“不若叫红袖更好。”
皇帝回到乾清宫照常看了几本折子,用晚膳时心情颇好的问起:“各宫都送了些什么礼来啊?”
梁九功轻轻拍一拍手,小太监捧入数只大方盘。皇帝漫不经心的瞧去,琳琅满目,不下百样。有些不耐的皱了皱眉,说:“你就挑几样说来听听吧!不看了。”
梁九功寻思了片刻,陪笑道:“大多半前些日子就陆续送来的,都是各宫主子们的心意,奴才不敢随意翻看。”
皇帝摆了摆手,随口说:“就说这两天送的吧。”
梁九功低头应了:“这两天多是阿哥格格们送的,大阿哥送的是一方黑曜石雕成的镇纸;大公主送来的是一幅亲手绣的万寿纹屏风——”报几个之后偷觑了皇帝的脸色,接着说:“今儿听风阁悠然格格送了一张棉布做底碎布拼接的壁画。题为‘山川如画’。”
“碎布拼接?这倒新鲜。”皇帝有些兴致,于是示意小太监呈上来。
画卷成轴,厚厚的很沉,梁九功一手牵了两角,缓缓展开。这一打开,皇帝却怔在了那里,梁九功偷眼打量他的脸色,只觉得什么端倪都瞧不出来,皇帝的神色像是极为平静,片刻间,眼神越来越亮,笑意越来越浓,到最后竟纵声大笑,像是极欢畅开怀意气风发。
皇帝细细看了一阵儿,眼神盯在画上良久。示意把画挂起之后,挥了挥手,命众人都退了出去。过了一柱香功夫,侍卫快马传旨:宣李光地、汤斌、纳兰容若、大阿哥、太子等人觐见。
当夜,乾清宫议事直至深夜。
次日,明发圣谕:纳兰容若升翰林院掌院学士,总理编纂《大清一统志》。
三月十八,万寿节。一早起,各方使臣前来,接见,大典,赐宴,待得戌时方得回乾清宫,太子已在宫中久候。皇帝在宴上饮了数杯,虽面呈微醺,却目光清亮,往日严肃神色终是淡了许多。
太子已是十五岁的少年,自幼受皇帝亲身教导,平素敬而重之。此刻见素来严厉的皇父慈和温厚,孺慕之心大起,亲自斟了热茶双手递与皇父,然后恭恭敬敬拜了下去:“儿臣恭祝皇阿玛生辰快乐!”
皇帝满意地看着自己一手养成的太子,温言:“起吧!今儿你也累了,坐下说话。”
太子起身:“谢皇阿玛。”
“怎么?有事要跟朕说?”皇帝见他双手置于膝上,正襟危坐,神态却有些紧张,不由得疑惑。
太子抿了抿嘴,脸色潮红,终是开口:“皇阿玛,那幅画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扭捏了一会儿,见皇帝没有答话,以为是所问不清,又加了一句:“就是悠然格格敬献的那幅。”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那图用各色碎布拼成,乍看杂乱无章毫无美感,你倒瞧出来那是一幅画!”
太子正要说话,皇帝也不理他,正了脸色,解释:“那是一幅地图,是我们大清疆域图。蓝的是海,绿的是林,黄的大漠,白的雪山,当中又用红色丝线绣了江河,用黑色丝线划了区域。最不一般的,这幅地图竟比大内所藏的地图标示得更清楚明了,西跨葱岭,西北达巴尔喀什湖,北接西伯利亚,东北至外兴安岭和库页岛,东临太平洋,疆土大得很哪!”
太子一听恍然大悟,连忙说:“怪不得皇阿玛即时下了旨意要编修《一统志》呢!”
皇帝心情正好,想到二十一年太皇太后下旨让各家贵女一同进学时说过的话,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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