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头也不抬,吩咐道:“紫墨,去把席面撤了,换几碟鱼肉来,没见娘娘嫌弃吗?”
文婉脸色一变,愣了一愣,说:“哦,不用不用,我们将就吃了吧,今儿是公主的大日子,不值当为我劳师动众,扰了公主的兴。”
四阿哥看了她一眼,说道:“哦!将就不得,让御膳房重做吧,既是奉皇阿玛旨意来的,咱们不敢怠慢。”紫晶忍了笑意,顺从的撤了席面,恭声回答:“禀四阿哥,奴婢已经通知御膳房备两位娘娘的膳食,应该很快就可送来了。还请二位娘娘稍候。”
明月胃口大开,吃得正好,眼看着精致菜品被端走,连忙端起冰碗子三两口喝光,方讨好的对着文婉笑了笑,换得一顿恨铁不成钢的暗掐。
夜色低垂,听风阁点亮四下的琉璃灯,暗香幽幽,疏影袅袅。众人吃着可口的点心,饮着冰饮,谈笑风生其乐融融。文婉和明月枯坐一隅,手边除了一杯清茶,再无其它。
八阿哥在三阿哥和五阿哥撺掇之下,仗着自己年纪还小,扭着悠然要她吹箫曲来听。悠然对这几个少有求恳的小家伙最是怜惜,又想是荣宪生辰,吹两曲助兴也好,取了长箫闲闲靠在一棵高大的玉兰树下,十指轻舒,吹起一曲《鹧鸪飞》。
这首曲子原有竹笛吹奏,节奏明澈轻快,借描绘鹧鸪飞翔,以表现自由向往。悠然用玉箫吹奏,却浑厚抒情,悠扬委婉,尽是缠绵不舍之意。众人听得箫声百折千回,曲折动人,沉醉不知何处,一曲终了满座鸦雀无声。听见门口有人轻轻的拍掌,方觉大梦如醒。坐在悠然身旁的八阿哥抬头一看,脱口叫了声:“皇阿玛!”
众人这才急急离了座,打千的打千,屈身的屈身,忙着行礼。皇帝挥挥手示意免礼,先是朗声一笑,说:“好一曲《鹧鸪飞》!胤祺,你师承徐常遇,觉得如何啊?”
五阿哥恭身行了一礼,道:“回皇阿玛,儿子认为,这〈鹧鸪天〉本是笛曲,笛音清亮明快,活拨流丽,借以表现鹧鸪展翅高飞。而悠然格——”暗道不好,连忙改口,“呃,雅母妃用洞箫来表现,颇具新意,通过气息的变化使之更圆润柔和。这般高妙的手法,儿子自认为无法做到。”
皇帝点点头,说:“嗯!看来离你师傅的水平还差得远呢!前人在名篇〈赤壁赋〉中以‘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来形容箫声的哀怨凄凉,是悲声:她却用洞箫来吹奏喜乐笛声,其间只见婉转悠长,全无沉郁之气。殊不知乐为心声,得此种境界非心境通透者不能达也。”
胤祺心悦诚服:“谢皇阿玛教诲。是儿子辜负了皇阿玛和师傅的教导。”
皇帝却不在意,温言道:“你还小,听不懂也无甚稀奇。今儿是荣宪端静的生辰,左右无事,便来凑凑热闹。你们自玩你们的。千万别拘着。”李德全寻了椅子,不远不近的放了,皇帝闲适地安坐,甚是惬意。
有皇帝在,又哪能当真随意不拘,一个个正襟危坐,唯恐失了礼去。荣宪眼珠儿转来转去,心中嘀咕:先前遣了两个不对付的来坏事,如今自个又来守着,莫不是为我庆生是假,添堵是真?
悠然见气氛有些凝滞,轻笑一声,说:“皇上亲自为两位公主庆贺,是公主的大荣幸,我们也是与有荣焉。难得这等殊荣体面,大家伙儿莫不是欢喜得晕了?夜色这样美好,欢宴才开始呢!荣宪,你说是吗?”
荣宪这才恍过神来,笑嘻嘻拉着端静,走到皇帝面前行了大礼,说:“谢皇阿玛恩典,让这么多亲人朋友在临行前为荣宪过这个生辰。荣宪一定欢欢喜喜的婉去草原,做了个不负大清不负皇阿玛的固伦公主。”
皇帝眼皮一抬,不经意看向玉兰树下,亲自扶起姐妹两,和颜悦色道:“这才是我大清的金枝玉叶!起来吧!瞧瞧你这些亲朋有些什么拿手好戏为你生辰宴添光彩。”
文婉明月干坐在一旁,许久无人理会,已是颇不耐烦,皇帝一来,立即精神大振,连忙挺直了背微微侧坐,摆出优雅姿态。可惜皇帝只顾听了乐声,与阿哥格格们说话,不敢打断,只得恨恨坐了。听皇帝允了大家一展才艺,两人对看一眼,娇笑着插言:“皇上,臣妾有个提议,不知合适不合适?”
皇帝扫了一眼,嘴角轻扬:“说来听听。”
“臣妾觉得,大家既是亲友,也是同窗,难得聚得这样齐,不如咱们一起击鼓传花,花落到谁手中,谁就作诗一首,或是允仲裁一个要求,若是选作诗,需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数字起头。人人参与,皇上博学多才,做仲裁最公正不过了,这样又热闹又趣致,皇上觉得如何?”
皇帝哈哈一笑,说:“嗯,是个好主意。既是如此,朕也不白做这个仲裁,这样吧,朕出一个彩头:优胜者朕将惯用的翡翠笔洗赐给他作为奖赏。如何?”
大家当然没有异议。文婉却是暗喜:那笔洗虽然贵重,也比不过金口称赞。进学时,她的诗文是最好的一个,想必这次定能在皇帝眼中一展长才,以获圣宠。
荣宪对诗文最是不通,又怕在皇父面前出丑,连忙跳起来,自告奋勇说:“皇阿玛,女儿就做那击鼓之人吧!”
皇帝最是精明,哪里猜不出她的用意,似笑非笑地说:“不必了,荣宪是小寿星,怎可以摒身在外呢?李德全,你来击鼓。”
李德全恭声应诺,小侍早取了小鼓递来。皇帝手一挥,击鼓开始。
圣意(下)
两位贵人坐在上首顾盼生姿,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几个年长的端坐在左边,荣宪端静恪靖坐在右手,悠然有些无奈;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寻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了,小九和小十对皇父素来敬畏,对这个哥哥们常常提起的小母妃反倒更亲近,故悄悄溜去坐在她身边,仰起小脸对她狡黠的笑了笑。众人绕成圆圈团团坐定,鼓声响起;用粉红丝绢扎成的牡丹花束在手上传开来。几个年幼的阿哥格格被紫晶领去坐在一旁乖乖吃小点心,眼睛随着越传越快的花束骨碌碌的转动。
绢花在四阿哥手里,鼓声停了。
皇帝微笑着说:“胤禛,你是做诗啊还是听我一个要求?”
四阿哥站起身来,说:“皇阿玛,无论皇阿玛的要求是什么,儿子都会遵从,只是儿子想要作一首诗请您指正,也看一看儿子的诗文可有进步。”
“好,你且念来听听。”
“一江春水向东流,两岸桃花半带羞。三纸无驴难遂意,四郊多垒斥方遒。
五陵豪气摇地动,六道轮回信天游。七阵齐来驱虎豹,八音锣鼓颂千秋。”
皇帝笑着点点头,很是欣喜:“嗯,着实进益了。七阵齐来驱虎豹,八音锣鼓颂千秋。嗯,不错,有气魄。梁九功,赏他端砚一方。”
四阿哥拱拱手,平静的说:“谢皇阿玛赏。”
鼓声续响,李德全卖力的点着鼓槌,眼神却不时瞟向皇帝。皇帝眼睑微合,似在沉思,手指和着鼓点在桌上无意识的轻轻叩动。当传至悠然手中时,鼓声停了。
皇帝这才睁开眼睛,温声问:“你是要做诗,还是听我的吩咐?”
悠然已是许久不曾见过皇帝,还停留在慈宁宫承欢于太皇太后膝下的印象当中,闻言不由得抬头望了望他,眼前的这个人头戴红珊瑚结顶的明黄缎帽,身着黑底绣金龙宁缎袍子,一张清峻的脸,剑眉星目,面容温和藏不住久居上位的尊贵威严,直到此刻方觉得:这个人是掌握全天下的九五至尊!
一念及此,眼光不由得移往别处,轻声答道:“悠然还是做诗罢。”
皇帝慢慢转着翠玉扳指,沉吟片刻,这才缓缓道:“那你吟来听听。”
“一卷丹青□飞,俩俩相忘秋意悲。三生难识红尘梦,四季如歌释心扉。五湖之中有亲朋,六载奔寻离塞北。七弦悠悠觅芳迹,八百迢途北雁归。”声音清冷,如金石碎玉四散。她吟得不急不徐,却难掩郁色。
荣宪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看向她,心中酸涩难忍,泪意涌上来时,小九和小十天真无邪,只觉得好听,笑嘻嘻拍起掌来,荣宪一惊,生生把眼泪憋回去,暗自苦笑,这俩小家伙倒是解了我的围了。
皇帝面色不改,淡淡道:“不错。赏。”
梁九功久在御前当差,还不曾遇到皇帝说赏却不说赏什么,正在发愁呢,李德全向他递了眼色,阻了他将要出口的询问,只得暂时记了,回头再琢磨。
鼓声续响,绢花在众人手中转了一圈儿,还未停下的意思,花儿越传越急,至文婉手里时,她故意缓了一缓,鼓动声停了。她站起身来,向皇帝娇柔的福了一礼,缓缓吟道:“一管轻笛凭章台,二情既许何徘徊。三变说尽风月事,四时却闻宋玉哀。五柳南山真隐逸,六书犹显先贤才。七夕梦里鹊桥会,八月幽桂遣香来。”
吟咏完毕,席上众人神色不一。诗是好诗,只是当中有“风月”二字,又提及柳永柳三变,虽是香艳绮丽,以她身份吟出却是有些失礼。文婉尤未察觉,站在位上静等皇帝品评。
气氛越来越压抑。皇帝自顾自喝茶,面色平静,良久,才开口道:“你们觉得这诗如何啊?”
几位阿哥格格哪敢说什么,只是低头不语,生怕被皇帝点了名去。悠然正慢条斯理的剥粟子递给小九,小十拉拉她的衣袖,示意她抬头,发现皇帝眼光移来,眼里不知是火焰,还是冰霜,定定的看着自己。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对这样奇怪的注视有些不解,想了想,嗯,定是要我点评文婉的律诗了。于是坐在位置上,回了他一个微笑,说:“很好的诗啊!五柳南山真隐逸,六书犹显先贤才。这两句尤其好。”
李德全见皇帝的扳指越转越快,暗道不好,皇帝生气了。缩了缩脖子,又不知该埋怨谁,只得屏气侍立一旁,不敢作声,恨不得自己学会了隐身之术。
皇帝又盯着悠然看了许久,竟又缓缓喝起茶来。文婉笑得已有些僵硬,未得皇帝允许又不敢坐了,也顾不得花盆底硌得脚生疼,只得勉力站着,脸色已有些发白。悠然的位置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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