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听政召见大臣,甚到吩咐礼部立即着手准备,打算虔诚斋戒步行数里前往天坛祁雨。钦天监的官员连忙下拜,先是一番歌功颂德,然后回禀:请圣上再等三日,若三日之内仍是没有雨水下来,再去祁雨不迟。
皇帝一听,心里欢喜,钦天监的既然这样说,那定是有把握的了,下朝回到乾清宫时脸上仍是带着笑意。李德全伺候着皇帝换下朝服,拿了墨绿绣福寿纹常服换上,方笑回道:“万岁爷,御茶房里已备好了药茶,奴才命人呈上来?”屋子四角都摆了冰盆,倒不觉暑热,皇帝略点了点头,说:“也好。慈宁宫那头的冰可供得上?”
梁九功躬身回道:“回万岁爷,太后娘娘说慈宁宫冰盆子够用了,还吩咐奴才匀些送去听风阁!说雅主子不耐暑热,想来会多用些。又嘱咐奴才多为万岁爷打扇,多呈些凉茶为万岁爷消暑呢!”
皇帝听完之后吩咐:“你去回太后,说朕谢过皇额娘关心,过两日再无雨下,就恭请皇额娘去承德避暑。”梁九功应喏一声,待要前去,听皇帝唤:“回来!”梁九功退回问道:“万岁爷还有什么吩咐?”皇帝背着手走了几步,沉思了一会儿,又摆摆手:“无事,你自去吧!”
李德全传了晚膳,皇帝见大大小小十余品菜肴羹汤摆了上来,多是荤腥鱼肉,忍不住皱皱眉头,略略动了几筷便撂下了。李德全上了一盏上贡团茶来,陪笑道:“万岁爷,可是觉得不合胃口?要不要奴才叫御膳房做些爽口的来?”皇帝漱了口,拿了折子看起来,说:“罢了!再做无非还是那几样!”李德全心思一转,随口说起:“听说听风阁小厨房做的小菜太后娘娘和宜主子都吃着说好呢!改日让御膳房那帮奴才去瞧瞧人家怎么做的,总不能做些八百年前的老菜色呈给万岁爷不是?”皇帝嘴角勾起,眼睛却不离折子,随口应了:“哦?宜妃也说好?”
李德全得了回应,接口道:“回万岁爷,奴才听说宜主子给太后请安时说起喜欢听风阁的吃食,太后娘娘就说了,让宜主子教雅主子骑马,雅主子就做些膳食给宜主子。今夏里宜主子多是在听风阁用晚膳呢!”皇帝放了折子哈哈一笑,说:“既是如此,那朕也去凑凑热闹!”说完起身就往听风阁,李德全暗暗一笑急忙跟上。
既是去听风阁,就要先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正好遇见宜妃陪着太后玩交绳说笑呢!皇帝先行了礼,太后见他一头的汗,便笑道:“大热天的,皇帝也不必日日来请安了,从乾清宫过来可是不近,保重身体要紧!”皇帝笑笑:“不过几步路程,儿子却是无妨!皇额娘可用过晚膳了?”太后点点头说:“方用过呢!悠然送了几碟子小菜来吃着倒还好。皇帝那头儿,御膳房的人可有尽心侍候?这天气炎热,多用些素淡的方好。”皇帝笑答:“皇额娘说得是。”转头对宜妃说:“宜妃可是用过膳了?”
宜妃本在一旁含笑看着两人对答,忽得得皇帝一问,颇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起身回道:“回皇上,臣妾方才在雅嫔妹妹那里用过了。”皇帝冷哼一声:“这倒奇了,各宫里头都有小厨房,怎地到别处用膳?底下奴才侍候得不好换过就是了,还到人家那里去骗吃骗喝!旁人瞧了还以为是朕亏待了你!”宜妃疑惑不已,各宫主子相互走动也常有的事,皇帝怎么生起气来?却是不敢多言,只得跪下请罪:“皇上教训的是,都是臣妾的错。”皇帝“嗯”了一声,平平说道:“知错就好。起吧!”
太后笑眯眯看着,待宜妃忐忑不安地起身告辞,方抿嘴笑问道:“皇帝晚膳可是进得不香?饿着了?”见皇帝摇头,却不理他,续笑着道:“今儿慈宁宫可没有开伙,只得几块点心饽饽。皇帝若是饿了,只得去就近的听风阁了。那丫头一向仔细,小厨房里该有现成的。”皇帝不由得显了笑意,说:“多谢皇额娘指点。儿子倒还真饿了。”遂请安退出,刚到门口,太后在后头加了一句:“宜妃那头儿是我准的。你若喜欢,以后让听风阁多做一份就是了。”皇帝脚步一顿,正要回话,转头就瞥见太后噙着一抹促狭的笑意,慢腾腾地饮茶呢!皇帝轻咳了一声,说:“是,儿子知道了。”头也不回地匆匆走了。
却说宜妃回到长春宫仍是琢磨不透,觉着万岁爷这火发得蹊跷,又好生回想了一番对答方恍然大悟。忍不住苦笑不已,心下却是酸楚难言。身边的春兰进来禀报:“几个小阿哥请安来了!”这才打起精神重又端了笑脸。
皇帝负着手刚到听风阁门口,就看见悠然抱膝靠坐在台阶下。正是宫侍们吃饭的时间,院子里静静的,遥遥却听见远处隐约的蛙鸣声此起彼伏。灿烂的晚霞映在琉璃瓦上,炫彩流金辉煌如织锦。落日余晖洒在她的身上,仿佛为她镀了一层金粉。她嘴角含笑,半仰着头微眯着双眼看天上的云彩,恍惚之间竟有几分慈悲宝相。
李德全扫了一眼,侍立的小太监方开口通报:“皇上驾到!”
悠然站起来行礼如仪:“请皇上安!”李德全手一挥,随侍众人皆退出院外侍候。皇帝走到她身边,拉起她沉声道:“你一个大家闺秀却坐在台阶下,成何体统?那些奴才们都死了吗?连张椅子都不给主子准备?”悠然抬起眼睫看了看他,皇帝皱着眉,脸绷得紧紧的,眼神严肃迫人,遂轻笑一声:“皇帝哥哥来了,自然是有椅子坐的。不但有椅子坐,还有茶喝呢!我泡茶给你喝好不好?”
皇帝本来板着脸,被她巧笑嫣然说了几句,再多的气也发作不得了,只得闷声道:“还不去泡茶来?”当先进屋。李德全偷偷说了一句:“雅主子,万岁爷还没进膳呢,您看——”悠然点点头:“我知道了。”转身寻了一个小宫女吩咐了几句,这才来到正厅。
看见皇帝气定神闲的负着手细细看墙上挂的字:“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嗯,不错,好字!好词!”悠然坐在窗前,说:“比起皇帝哥哥的字如何?”皇帝一愣,笑道:“只有你才会有如此一问!好罢!我就来品评一番:论格局论笔力你远不及我。”悠然侧头笑问道:“哦?就是如此?”皇帝看她秋水盈盈,那点子小心思终是没有隐藏,续道:“嗯,你的字风骨清奇,行文流畅如行云流水,论姿态论行文是我不如你!这样说,你可满意?”见她点头,佯装失望道:“原来你也看重这个的。”悠然回眸看见红袖等人已呈上菜品,走过去挽了袖子一边亲自布置,一边说:“闲谈几句,时间便过得快些不是吗?”
皇帝走近前坐下,见桌上不过六七样家常小菜,一盅银耳羹,并一碗碧梗米饭。绿油油的青菜,雪白的莲藕片,金黄的松仁玉米,一碟子红油猪耳,圆桌中间摆了一个脸盆大小的玻璃缸,里头养着几朵盛开的莲花,看着就神清气爽胃口大开,竟一气吃了两碗米饭方有饱意。悠然递了漱口的清茶,笑说:“用过饭过再进些瓜果罢。”寒瓜切成一样的小块,四周洒了碎冰,用青花瓷盘装了呈上来。皇帝拿了签子尝了一块,满意地说:“怪道几个宫里的小厨房都不开了,原来这里有好的。嗯!这样一来倒替我省了不少用度,我还得好好谢谢你!”
悠然睁大眼睛,奇怪地道:“这又有什么好谢的?我这里出用度有何不同?”皇帝看着她眼神明媚通透,不解世事,竟自觉得有些狼狈,清咳一声转了话头:“前些日子怎么不去乾清宫?”他素来气势威严,说这一句并未留意语气,便有几分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味道。悠然一听,浅笑问道:“皇帝哥哥原是兴师问罪来的?”
夏日(下)
李德全吓了一跳,连忙摒退四周,自已悄悄退到门口守着,生怕这位出言无状的雅主子触怒了皇帝殃及池鱼,暗自叹息:太皇太后那可是最讲究礼法的,这位主子当初是怎么学的规矩啊!却是不敢出声儿,贴着门边坐了注意里头的动静!过了老半天,里头仍然没有什么大响动,忍不住透过窗户往里头看。窗纱是新换的蝉翼纱,轻薄如烟,朦朦胧胧能看见两人在轻声交谈。李德全松了口气,心下对这位主子却是越来越好奇了。
桌上的残茶碗盏早已撤走,只剩那缸净水清莲静静绽放。皇帝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脸上笑意越来越深,摇摇头说:“你呀!真是被皇祖母宠坏了!这话以后不准再说!你可当不起我的兴师问罪!”悠然垂了头低低应了一声。
皇帝声音放得温和,轻声问:“你还没有回我的话,前些日子怎么不去乾清宫?可是有人为难你?”悠然眼波流转,就是不看他,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因为天气太热了。”皇帝一愣,小心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追问了一句:“你是说,天气太热了不想走动,所以没去?”见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点头,禁不住哑然失笑,心道,只有这个丫头才会不当一回事。想了想问:“那你在宫里头做什么?听风阁不热吗?”
“可以坐在树上听风吹叶动,可以摇着小船入藕花深处,在听风阁里好些地方都很凉爽。”听她说得这样令人神往,皇帝轻叹了口气,说:“悠然果然人如其名,过得这样悠然自在,真是令人羡慕!”悠然抿唇微笑:“你是第二个这个说话的。胤祉也曾说过,口气都一模一样呢!”
皇帝心思一动,随口说道:“几个阿哥和你倒是亲近。到底还是些孩子!我却老了!”悠然细细看了看他,微笑着说:“皇帝哥哥春秋鼎盛,正是人生最精彩的时候,哪里当得老字?”皇帝故意皱眉说:“哪里不老?小悠然宁肯和他们亲近,也不来陪我说说话!岂不是嫌弃于我?”悠然觉得有趣,便像哄几个小阿哥一样拍拍他的手,说:“哪有嫌弃之意?嗯,我不去陪你,你便不会来寻我么?穆罕默德说: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呵呵!”
皇帝反转一握,便将她的握住,深深地看着她,轻声说:“这是你说的。可不许我烦。”
悠然感觉到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