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江南开始忙碌于圣驾即将到临的筹备中:所有码头重新大修,为了彰显恭敬,全部要更换新的青石板;两边的高低破落的民房要拆迁干净,来往行船需严格盘查检验,身份不明者立即羁押。为护圣驾在江南的安全,御林军早已派下人来,会同地方衙役,全城搜索,但凡有点劣迹的地痞流氓都关进大牢。至于街头巷尾的乞丐,因为有碍观瞻,自然都被衙役们驱逐城外。
时任江苏巡抚的是哈占,他本是明珠的学生,前些年因受明珠牵连,一直都在岭南、两广等边远之地任职。担了巡抚名头,日子却比别处的知府还要不如意。不知使了多少法子,托了多少人情,在一年前好不容易回到这富庶之地,虽是平调,其间却有说不尽的益处。如今又遇接驾这样的盛事,自然是诚惶诚恐,生怕出了错去。
这一日,哈占方从衙门回府,就见心腹管事神情凝重地迎了上来,低声说:“大人,京中来信。”哈占接过信细细看了两眼,信上火漆密封完好,面上却空无一字,右下角只用朱砂点了一个圆点。点点头对管事说:“速请王大人徐大人过府一叙。”迟疑片刻又加了句:“你亲自去请!”管事领命而去。
哈占捏着信进了书房,关上房门方拆开信件阅看。信笔只得薄薄的一页,里面不过廖廖数语,口气也颇为客气,其中内容却让他脸色大变,愣了半晌,终是长长叹了口气,然后把手中的信凑到火上点燃,又取了砚台里的清水把灰烬化去,这才走到窗前望着外头的梅花园怔怔出神。
书房外有人轻轻叩了几下,外头的人见无人应声,便迳自推门进来。哈占这才回过心神招呼道:“你们来了。”
来人当中高瘦的那位躬身行礼道:“下官王志远见过巡抚大人!”哈占面露笑意亲手扶了,郑重还了一礼笑道:“每次你都这样多礼!岂不折煞我也?!你是总兵大人麾下得用之人,又是从二品副将,算起来与我还是同品同级,如今上头对王兄多有偏劳倚重有加,这礼更是行不得了!”
那王副将面上露出一丝自矜的笑意,口中却说:“文贵武贱,王某比不上大人多矣!”哈占留意到他的自称已从“下官”改为“王某”,心下好笑,面上却是不显,只说:“如今咱们在一处当差,自当亲如兄弟把劲使向一处,若是分了尊卑,倒显得生疏见外了。咱们从今以后就以兄弟相称如何?”
王副将自是满口应允。同来的中年人也不插言,只是坐在一旁默默瞧着。
过了一会儿,管事领着另一位客人到了。来人进门就一揖到地:“下官徐长权见过巡抚大人,王将军,周知府。”中年人点点头笑道:“徐同知来得正好。”转头对哈占说:“都到齐了,咱们开始议事吧!”管事亲自送了茶水进来,退出时知机的关了房门,自已坐在门口守望。
哈占在上首坐了,清咳了声正色开口道:“圣驾如今还在山东,照目前行进速度看来,到咱们这里应是三月中旬。各处准备得如何?”周知府答:“还算顺利。离圣驾到达尚有一个月,足够办得万全。”说完似笑非笑地道:“大人急召我们来不是为了问这个吧?”
{文}他是苏州知府,不过四品顶戴,这般说话哈占却全不在意,其余两人也是见怪不怪。哈占笑道:“周大人真是个急性子!那我就直说了:京城来信,要咱们严查来往船只,抓捕各城可疑人等。”王副将一脸不以为然:“不用吩咐,咱们已经着手办了。莫非是嫌咱们查得还不够严密?”哈占收起笑意,肃然说道:“正是不够严!”周知府轻笑问道:“船好说,在运河上下设了关卡,大不了来一艘截一艘逐一验看。这抓人怎么抓?这些天人抓得不老少,大牢里都塞得差不多了,离这圣驾还有月余,这么长的功夫养着这些人可不合算啊!”
{人}哈占却转了话头说:“天地会近年发展迅速啊!原本不过是疥癣之疾,听说如今已是势力不小,咱们苏州肃清地面,逼得一众反贼四处流窜,皇上若是得知哪处不太平,说不得是雷霆万钧龙颜大怒啊!”周知府点点点附和道:“比如,杭州,比如,江宁。”说完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书}一直未开口的徐同知笑着插言道:“这就要偏劳王将军了。”王副将这才明白过来哈哈一笑:“剿灭匪冠寇,缉拿反贼是我的职责所在,到了地头抓他几个匪首砍了再报上去。哼!追究起来治他一个失察之罪!别说降级,若是再使把力,这仕途恐怕都是断得。去了这几个不知好歹的,整个江南还不是巡抚大人说了算?”
{屋}哈占苦笑道:“如今还言之过早!这帮匪徒狡猾多端,哪是说抓到就能抓到的?”周知府睨了他一眼暗自冷笑,王副将拍拍胸脯打包票:“这包在我身上!管他真的假的,砍了脑袋报上去,我说是真的就是真的。”徐同知又插了句:“王将军真是有勇有谋。以下官看,在砍头之前若有口供认状就更妙了!”王副将扫了他一眼冷笑道:“这个自然。何用你提醒。”
周知府抚掌一笑,说:“这船只查验就是咱们的事了!老规矩,有印信的抽成放行,没印信的扣船。”哈占犹豫道:“扣船怕是不妥。四处都预着接驾,若是有个万一惹了不该惹的捅了马蜂窝,咱们可是前功尽弃了!”周知府哂笑道:“巡抚大人多虑了!正因为迎接圣驾,咱们理应加倍小心才是。若是让天地会的反贼借此机会兴风作浪就大大不妙了。至于那些贵人的船,咱们仔细辩认着不出差错就是了,说不定还会夸咱们办差勤勉呢!”
哈占也不多说,转头吩咐徐同知:“徐大人,你如今在李大人身边,可要帮咱们密切留意着,他这个盐铁转运使做得顺风顺水,对咱们虽算不上冷淡,但也说不上亲近。你要使把力气才行啊。”徐同知应下,想了想说:“下官以为,目前这个状况应该是最妙的。”哈占追问:“如何说起?这盐铁转运使可是肥缺,过手的不是盐铁,而是白花花的银子!如今咱们缺的不就是银子!有他帮衬,咱们做起事来也要容易的多。”周知府也接口道:“咱们查船的那点子银子可是不够看啊!”
徐同知点头道:“这些大家都清楚。只是你们别忘了还有一茬:这李家和总兵阿尔哈图、江宁织造府曹家是姻亲。阿尔哈图自不必说,王副将最知内情;至于这曹家”停了停,斟酌半晌慢慢地说:“与皇上情份深厚,对皇上也最是忠诚不二,若是牵扯到他,恐怕咱们办起事来会更加为难。”
哈占点点头:“徐大人说得有理。咱们先稳住脚再说。李家在江南根深蒂固,既是拉拢不得就先避开罢,免得横生枝节引来事端。”
夜色深重,正事已商定完毕。待几人告辞而去后,哈占招呼守着外头的心腹进来,递给他一张画,吩咐道:“你去买几个跟这画中人相貌相似的年轻女子来!要清白女子,最好是从外地来的。”那管事拿了画就着烛光细细端详,画中只得一个女子的背影,只用水墨勾勒形态,虽是廖廖数笔,其中娴雅美态却是跃然纸上。
管事笑道:“大人,画上的人倒是极美,但未见面貌,属下如何寻得相似的人呢?”哈占反问道:“你既未见其面貌,你又怎知她极美?”管事愣住了,片刻后方答道:“虽不见其面貌,但视其身影就知是美人了。”哈占将画轴卷起,说:“那你能否寻得到?”
暗流(中)
二月十二,江南总兵阿尔哈图麾下副将王志远率兵八百清剿天地会反贼,在杭州擒获匪首吴大彪,余文全,严刑逼供后获得供状;一小股流窜至江宁,王志远顺流而下在江宁近郊的夫子庙设下埋伏将贼人一网打尽。二月十六,苏州府设河道关卡,严查来往船只,十天下来,以疑通匪寇为由扣商船五十五艘。捉拿疑犯百十余人。
二月二十日,江苏巡抚哈占联名王志远同上奏折,参杭州知府、江宁知府、杭州宣慰使等七位官员失察之罪,致使匪寇流窜作乱,随同附上的是匪首吴大彪供状。二月二十一,杭州知府石国柱联江宁知府杭州宣慰使并治下同知、参领联名上奏:自承失察之罪,自请重责。同时参苏州知府周文彬私设运河关卡,抽厘金扣商船中饱私囊,以盘查匪待为由行索要财物之实。
皇帝接到奏折之时已是三月初六,圣驾跸伫扬州,帝朱笔批复:“革周文彬苏州知府一职,革石国柱杭州知府一职。其余等人各降一级留任暂用。”批完即刻发回。
大阿哥和太子候在门外,听到奏折扔到地上的声音,听到皇帝吩咐折子快马送发的命令,听到茶杯落在地上的脆响,却是只有垂手侍立不出一言。待皇帝冷哼一声从眼前拂袖而去时,方如大梦初醒行礼相送。
大阿哥注视着皇父离去的背影,面色变了几变,回头冲着太子勉强施了一礼说:“太子,皇阿玛今儿可气得不轻啊!”太子冷冷一笑:“哦?我还道大哥不知皇阿玛会生气呢!”大阿哥皱起眉头说:“太子何出此言?这班玩忽职守置百姓安危于不顾的奴才实在太不像样,怪道皇阿玛恼怒!”太子又是冷笑:“哦?大哥为何不说这些奴才是国之蛀虫贪得无厌?”不等他回话扫了他一眼负手扬长而去。
大阿哥看着他身后发辫上耀目的那抹明黄,嘴角噙着一丝自得的笑意。
皇帝回到内室时悠然正倚坐在窗下听胤禄背诗。
想必是才洗了头发,她散着一头乌丝坐在午后的阳光下,明媚的阳光透过轻薄的窗纱映射进来,照得一室暖意融融。一缕湿发贴在颊边,乌黑的眉眼,衬得脸庞更是光洁如玉,阳光照看着就像一尊没有瑕疵的上好青瓷。
只听她柔柔地说:“既是到了扬州,你就背一首和扬州有关的诗来听吧。”胤禄仰着小脸,跟一个小皮猴儿似地不耐烦地扭着,腻声说:“母妃,小十六都背了五首了,就不要背了吧,啊?要不,晚上再背?”悠然笑道:“再背最后一首,我先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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