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合适的。”
悠然哦了一声。
皇帝又追问:“你觉得弘历如何?”
“他很聪明。不过,弘时更令人心疼呢!”
皇帝却不以为然:“我觉着弘历好。这孩子聪敏机智,举止有度,嗯,言词对答都是上佳的。”说到此处,忽握住悠然的手低低地道:“原是我疏忽!若不是她提起,我都未想过这些!不如让他进宫来,养在你身边?有了这层情份在,将来,你也多一份倚靠!”
悠然摇头,“将来么?有谁知道呢?有你在,我才有将来。你若不在,我随你而去就是!又何必想得那么远呢?”
她神色淡淡,却是难掩言语间的郑重。
皇帝又是欢喜又是担忧,还有说不出的愧疚与不舍,心底五味杂陈。怔了半晌方正了神情,板起脸嗔怪道:“胡说!这以宫妃殉葬的规矩都废了几十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是要做不孝之人么?皇祖母当初怎么疼你,若她泉下有知,听你有这番心思,不知有多恼怒!此话休要再提!知道么?”
悠然心里生起莫名的惶惑与不安,面上仍是淡笑不语。他握着她的肩,非要听得她的承诺才罢休。她犹豫良久后,终是低声应了。皇帝仍不放心,反复说了又说,末了竟提起她早逝的额娘:“你额娘希望你平安喜乐,一生快活!你可不能忘了她老人家的遗愿才是!”
她更是警兆大生,勉强笑道:“是!我会记得。”她忽然觉得害怕,却又不知害怕些什么。弘历到最后仍是进了宫,名义上由悠然与和妃共同抚育。接下来的几个月,全心全意关注着皇帝的身体。天有怜见,半年下来竟是平安无事!她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六十一年十月。
今年的雪下得特别早。刚进十月里,铺天盖地的大雪就下个不停。原定于十月末启程回宫的圣驾,不得不滞留在畅春园里。
兴许是天气骤冷的关系,皇帝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倦怠。几个太医轮番诊脉,也并未说出个所以然来。只道好生调养。皇帝却满不在乎,看起来并无大碍。
只有悠然察觉出他的不同来。
他半夜里总会惊醒,抚上她的眉眼,低低的唤:“悠然!悠然!悠然”一遍又一遍。
“嗯?怎么了?”她柔柔的应着。
皇帝深深的看着她,手指一寸寸爬过她如玉的脸颊,口气温软如春风:“就是想叫你!”
他开始召见几个年幼的皇孙,无比耐心的教导他们读书写字。
到了夜里,喃喃的嘱咐悠然:“悠然!你,替我看顾着些!这些,都是皇家的血脉!”
悠然也不多问,回抱住他:“你在担心什么?都是好孩子!倘若非到了那天,我又护得了谁?”
皇帝不敢看她的眼,低低的说:“如果是你,如果是你,一定是可以的!”那样低沉的口气,软弱而茫然。
他在听风阁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握着她的手,看着她恍惚出神:“悠然,你有没有怨过我?有没有?”
她鼻子一酸,含泪道:“没有!从来没有!我在宫中四十年,是你为我撑起整个世界。我对你,只有爱重,没有怨恨!”
他会揽她在胸前,用力得似要将她揉入骨髓。
终于有一天,他说:“你,明天跟老十三回宫吧!这儿太冷。”
“不冷。一起回吧!可惜今年没做桂花酿。不如把前几年埋下的陈酿取出来,要煮酒酿丸子都随你,好不好?醉过方知酒浓,咱们好些年没能痛饮一场啦!回去后,就咱们两个,来个不醉不归,你说好不好?”
他眼里满是怜惜,夹着她看不分明的模糊水意,和隐隐约约的恋恋不舍。他紧紧拥着她,柔声问:“你喜欢江南是不是?想不想再去江南呢?江南,是个好地方。比京城可温软得多。”
她柔声应下:“嗯。等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咱们同去。”
皇帝摇头,语气更软:“你还记不记得?你送给我的第一份生辰礼物是什么?”
“是一副碎布拼接的疆域图啊!我那时才知道,咱们大清疆土有多大,西跨葱岭,西北达巴尔喀什湖,北接西伯利亚,东北至外兴安岭和库页岛,东临太平洋,这么宽广的土地,真正是泱泱大国!真正是万里江山!悠然,你,替我看着咱们大清的江山,是不是风景如画!替我好好看着,替皇祖母看着好不好?”
悠然看着他殷切的眼眸,泪如雨下:“好!”
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皇帝崩于畅春园。妃嫔皆在宫中未随扈,诸皇子奉了遗诏,皇四子胤禛嗣位。
人散
远远响起的四声钟鸣,将皇帝甍逝的消息传遍整个京城。当噩耗传到听风阁时,悠然早已换上素白袍子,冲着畅春园的方向跪坐着,无声无息的落泪。天色阴沉,廊前换上的白灯笼早早的亮起,惨淡的烛光映得这个冬日更加萧索寂寥。
窗外寒风冽冽,雪珠子刷刷的打着窗户。四处的帐幔早换成白茫茫的一片,像蒙了一层雪粉,不见温度,黯淡的映着昏黄的烛光,望得人一心的单寒。整个听风阁悄无人声,似乎被一层浓浓的阴霾压着,侍候的宫侍踮着脚尖,拖着墨色的身影从窗前晃过。
她只是安静的跪坐着,端端正正。眼泪滑过脸庞,落在衣襟上停顿片刻,又接着滚到地上,形成暗色的水迹,晕开一团心痛的潮湿。
大行皇帝灵前妃嫔齐齐恸哭,哭得后来,心似乎都麻木了痛楚。眼睛又干又涩,再流不出眼泪。
这样的伤痛不知过了多久,回到听风阁的悠然,每日里只是怔怔的出神。不过几日功夫,已是消瘦成纸片。她不再哭泣,仿佛一生的眼泪都流尽了,又仿佛所有的泪都流去了心底。
终于有一日,紫墨穿着一身孝服走进来跪在她旁边柔声劝道:“格格,节哀吧!保重身子要紧!皇上若在,必不忍见格格如此伤心!”一语未了,已是哽咽难言。忍了半晌后勉强道:“主子,您还要打起精神署理后宫。这,还有一大摊子事要料理呢!件件都关乎国体!不能出一点意外!您身上的担子重着呢!”
“哦!是么?他,没有交待我!”悠然怔怔的摇头。
紫墨愣了愣方醒过神来,勉强笑道:“皇上心疼格格,怕您劳累着呢!这种事哪会特特交待呢。从前是德、宜、和、荣四妃共理,如今德主子不能理事,旁的几个也就没那资格,想来也只有格格可以担当了。”见悠然充耳不闻,暗自叹了口气,起身拿了件素色棉袍子给她披了,柔声哄劝,“好格格,跟紫墨去梳洗一下,喝碗粥暖暖胃吧!说不定旨意马上就来了!”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她低低地说:“才不会有旨意呢!他知道,我最不耐烦这些琐事。”悠然低下头去,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良久之后她才叹息似的呢喃:“他,已经不在了!不在了!”
有侍女来禀,说乾清宫总管魏珠求见。
悠然迟疑的看向紫墨:“他,他来做什么?哦,皇上有话吩咐他么?”紫墨咬着下唇扶着她起来,让她靠坐在软椅里,拿了毯子严严实实盖着,察觉到她浑身冰凉刺骨,又倒了热茶喂到她嘴边。
悠然任她摆布,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她又问了一遍:“你说,他是来传皇上的话么?”紫墨从未见她这般,像个精致的人偶,心中大恸,语带哽咽:“格格,你别这样!您忘了八公主她老人家的遗愿了么?忘了太皇太后和太后的嘱咐么?还有皇上!您,想想!想想!啊?”
过了许久,悠然长睫微微一动,一行珠泪漱漱的滚落下来,喃喃的道:“是。我答应过额娘,要平安喜乐,一生无忧,答应过郭罗玛法和皇额娘,要平平安安,也,应过玄烨,要替他看江山如画!是,原是我忘了!”她抬起雾蒙蒙的泪眼,定定的看着窗外疏疏几枝梅花,“紫墨,我的前半生享尽亲人们所有的疼爱,然后,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的先我而去,而我,还活着,独自度过剩下的半生!你说,这是对我的恩赐,还是上天给我的,另一个玩笑?”
紫墨见她多了些生气,心底略松,忙应道:“是上天怜惜格格呢!格格当惜福才是!”
悠然点点头,目光空茫:“也是!我该知足!”想了想终问,“魏珠来,当真不是传他的话么?”
紫墨嗔怪道:“他没在皇上跟前呢!你忘啦!当时只有李谙达在呢!您别胡思乱想了,先宣他进来吧!”
魏珠红着眼眶,气喘吁吁跑了进来,匆匆请了个安:“奴才给贵主子请安!”
悠然轻轻应了,轻声问:“你不在乾清宫侍奉,跑来做什么?”
魏珠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得又快又急:“贵主子!大事不好!皇上今儿去请太后娘娘接受册封。没想到太后拒上徽号不说,还对皇上说,‘钦命吾子继承大统,实非吾梦想所期’!皇上一直在永和宫跪着,皇上说如果太后不接宝册,他就长跪不起。贵主子!外头的登基大典就要开始了!一班文武大臣都等着呢!若此事传扬出去,那可就,可就麻烦了!”
悠然还未开口,紫墨已正色道:“魏总管,此事是太后娘娘与当今皇上的家事,您为何专程跑来找我们家主子?没瞧见主子正伤心么?”
魏珠也知有些不妥,暗自懊恼一番,转念又想起师傅提点过:贵妃面前,要说实话!连忙跪倒,带着哭腔道:“贵主子恕罪!奴才也是没办法了!这会子宫里宫外可是不平静啊!皇上,皇上现在是踩着尖刀走在火上!而且,而且,大将军王已经到了汤泉!太后娘娘就为这个,与皇上置气!能说能劝的都说都劝了,可是太后还是,还是不肯受礼!”
悠然想了想叹息道:“我随你走一趟吧!成与不成不好说!”
魏珠大喜过望,拜谢后退到外头等候。
紫墨脸色已变:“格格,你,真的要去么?以后,太后就是这后宫中最尊贵的人啦!您,再不能跟从前一样,”她鼻子一酸,已是说不下去,“这事,您,要三思而后行啊!”
悠然咬咬下唇,淡淡一笑:“他,要我好好看顾这几个孩子!小四遇到这般窘境,我岂能置之不理?听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