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若房间里设置了密室暗道,那开启的机关通常是一些墙上的花纹或是某些摆放在书架桌面上诸如灯台花瓶之类的物品,但萧天朗房中暗道的开启机关却是一杯冷茶和一根蜡烛。滤掉茶叶的茶水被随意的泼上西面的墙壁后却没有顺着墙体流下,反而迅速渗入墙中留下一片颜色比墙壁略深的水渍,然后拿烛火在水渍出稍微一烤,一幅腊梅图就出现在了墙面上。萧天朗极快速的在几朵腊梅上各拍一下后,书柜立即往旁边移开,书柜后的墙壁同时下沉了大半截,露出一个六尺来高的暗门来。
柳清扬几不可见地抿住了唇:好精妙的机关,难怪当初逐月没能发现……只是不知这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萧天朗前面掌灯,萧司祈后面关上暗门,两人将柳清扬夹在中间沿着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暗道往下走去。不知为何,没踏下一级石阶,柳清扬的心就跳得越发猛烈,他隐隐觉得那密室里的秘密不会是他想知道的,而同时,又有另一种声音在呼唤着他的靠近,那样的亲密是天性使然无可抗拒的。
踏下最后一级石阶,柳清扬看见的是一个小房间,摆放着各种珍宝,仿佛只是个收藏宝物的库房。萧天朗转动墙上的一个灯座,将柳清扬引进了第二个密室,在这里堆满了银锭金条,显然就是那些据说已经被北堂逐月“花”出去的八百多万两赈银。绕过成堆的金银,萧天朗在墙前站定,开始开启最后一道暗门。
看着他缓缓用点燃的松枝烘烤着墙壁,闻着松香特有的清香,柳清扬的心几欲破膛而出,他甚至有了转身逃离的念头。
墙壁在松枝的薰烤下浮现出一幅巨大的图腾,柳清扬心头一颤,几乎站不稳。
那是前西荻王室的族徽。
又是快速地拍了几下,暗门后的密室里倾泻出的光芒明亮而柔和。
萧天朗侧身,先将柳清扬请了进去。
这个密室很大。
高床软枕,金线丝被,千年紫檀木的桌椅橱柜,玲珑琉璃盏立在墙边四角,巧匠加工的白玉屏风挡在床前,正对画在墙上的假窗的镂花木架上摆放着不少的玉器古玩,几乎都是人间少见的珍品。清爽宜人的顶极薰香正化作阵阵青烟,从紫金卧龙香炉中冉冉飘出。
绮罗香……
柳清扬面上已是不见半丝波澜:西荻王室御用香料。
深吸一口气,柳清扬一步步往里走去,掀起垂下的白色幔帐,首先看见的是一幅画,与当初北堂逐月在萧家别院密室里见到的那幅几乎无异,只是画纸微微泛黄,已有些年月。面无表情地凝视画中那几乎与自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一会,他的视线缓缓下移。画下方紧靠墙摆放着一张灵案,祭祀瓜果整整齐齐地盛在碟子里,正中的香炉里插着三支香,静静地释放出三股青烟。香炉后略高处端端正正的放着灵牌,黑底白字书着“吾主西荻成宗彰武王之灵位”几个字。
听见身后萧家父子下跪叩拜的声响,柳清扬默然转过身看着他们,眸中一片冷冽,看不出任何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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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一切都记得很清楚。
例如,过了这么多年,他仍清楚地记得西荻亡国的那夜,身着紫金战甲手执银枪的随枫策着神骏白马在家中下人无比惊恐的叩拜中闯进来,只是扬眉一笑,那个年轻的女子就有了帝王睥睨天下之态。而在她身后的男子,一头长发如金,一双蓝眸似海,看着他与母亲的眸中满是疼惜与不忍。
那一刻起,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小主子,为了自己的亲人与百姓,他必须弯下自己高贵的头颅跪在那尊贵的女子面前,俯首称臣。
只是没想到他的父亲却操控那个温润的男子,那个他应该称之为“十三叔”的人刺杀了她。本来,他整个家族的人都该为那个傲气非凡的女子殉葬,可一道遗诏后死的人只有他的父亲,以及殉情的母亲,他被过继到与父亲最为交好的四叔名下。
之后,尊荣的王族被折了飞翔的双翼,囚在繁花似锦的皇都长安。
那一年,他三岁。
其实不愿什么都记得清楚。
只因他五岁那年一句不愿再被宫人欺辱,他的四叔费心复国,两年呕心沥血地策划不过换来血染长安。悍龙帝杀了四叔也欲斩草除根,保住他的却是那本该在四年前就死去的女子,天子的暴怒只得到女子淡淡一句“寒烟舍不得”。于是威肃的御书房里闹翻了天,华梁美栋几成废墟,年幼的小皇子在他被女子带出御书房时远远的看着他笑,清冷而冰冽。
那一年,无名山庄有一半产业转给了朝廷。
那一年,杭州柳家的小公子病逝,他被送过去,开始了柳清扬的生活。
那一年,不再是天下帝王的女子冰冷着容颜告诉他,他不再是郝清扬,不再是西荻的太子。
眨眨眼,颊边滑落一道湿凉。
柳清扬用手抹了抹,怔忪良久终于叹了一口气起身。
窗外一片幽蓝,黑色的树影在夜风中影影绰绰,仿佛潜伏着的魑魅魍魉,随时会扑出来将任何一个活物撕吞。远处的天边闪着几点微弱的星光,稀稀拉拉的散在深蓝的天幕上,更添寂寥。
为自己倒上一杯茶,是冷的,喝下去后连整个人都冰凉起来。
逐月,你知道我是西荻太子还要执意的保住我么?可是,逐月,你又是否知道我究竟欠了你多少?你可知我身上背负着怎样的罪孽?
逐月,你若是知道了所有的一切,怕是会恨到从地府闯出来杀了我吧。
忽然忍不住笑起来,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凄烈,直至笑得泪流满面,笑得匆匆赶来的萧家父子一脸惊惶不安,笑得苏缇皱眉生厌,笑得唐鸿眼底结霜,笑得……露儿担忧心疼。
“露儿……”
“是,公子?”打着颤的声音,满是害怕。
抹去眼泪,柳清扬盯着面前小心翼翼缩着肩的女子,一字一字咬道:“你究竟是不是逐月?”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露儿更是张皇失措地胡乱摆着手否认:“不、不是,露儿谁都不是……”
话未竟,下巴已被人用手扣住,强硬的提起转向。苏缇冷着一张脸凑近她因疼痛而微微扭曲的脸,细细看了半晌后甩开手:“没易容。”
没人再去管那匍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露儿,萧天朗皱起眉:“少主,为什么那样说?”
自从在密室了说明了一切后,他们已尊柳清扬为少主。
柳清扬眼神空洞,忽而灿然一笑:“我想逐月了。”
萧司祈脸色一沉,咬牙切齿:“她已经死了!”
那个让他心动,让他恨之入骨的人,已经成了冰冷的尸体,和华贵的棺材一起躺在了阴冷的土里,再不可能跳出来与他为敌了!
柳清扬的笑容渐渐冰冷:“是啊,你们杀的。”
萧天朗忍不住打了寒颤,仿佛看到了自己过去誓忠的男子,也曾笑得这般的冷酷无情。
“天朗,你要效忠于我,要助我得这万里江山。”
苏缇微微眯起眼:“柳公子,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柳清扬沉默了一会,话语如冰:“我知道。”
他是谁,他从来都很清楚。
正是因为太清楚了,才牵扯出这许多的恩怨情仇来。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变异迭起
高高的城楼上,他坐在父王结实有力的手臂上,靠着他温暖宽厚的胸膛,听着他志满天下的宣言:“清儿,看父王如何为你争得天下!”
伸出手,掐灭灯芯上的火焰,指尖处传来必然的热烫。手指轻轻摩挲着化去那份不适,心情却冷静得可怕。
唐鸿从窗户无声无息的跃进来,却被独自坐在黑暗中沉思的柳清扬吓了一跳:自己竟然没发觉他就在窗边坐着,若不是知道他没有武功,真是要怀疑这人是个不出世的高手了。这人怎么像融进黑暗中似的?看着让人莫名地生出冷寒的恐惧来。
“柳清扬……”迟疑的话语被那人瞥过来的一眼生生压在喉头,唐鸿竟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是怎样的眼神啊,冰冷也就罢了,竟不带着半点的感情。过去不是没见过冰冷的人,但他们眼中再冷也带着一种对一切都不在乎的情感,不像眼前这个人'奇·书·网…整。理'提。供',瞥过来的一眼如同一块在黑暗深渊中冻结了千年的冰块。
柳清扬只是看了唐鸿一眼又低下头,轻轻抚摸着腰间的玉佩——“玉在人活,玉毁人亡”,淡淡的一句生生阻住了萧司祈欲将玉佩砸烂的冲动,咬牙切齿地复将它系回他腰间:“密室在萧天朗的书房。”
唐鸿一怔,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在奇怪我为何要告诉你?”柳清扬轻轻的笑了,“你知道我是西荻的前太子了?”
如今的唐鸿已颇得萧家父子信任,这样的密辛自然不难知道。
柳清扬以指尖缓缓描绘着玉佩上的龙纹雕刻,清冷的嗓音中透出一丝难以压抑的情感:“唐二公子,你要为逐月报仇,我也要……就算他是父王的首席幕僚,也不该妄动我心里的人。以下犯上,他本就是死罪。”
唐鸿心头一紧,看着他面上浮起冷酷的浅笑,完美的融合着王者惟己独尊的气势,忽然感觉到这人真是王族的后裔,任凭他平时如何的温和淡然无害,甚至是软弱无用,然而一旦有人侵犯他的禁忌,他就会露出尖利的獠牙将对方撕碎。
这人,当真没有复国登基的意思?
“唐二公子,你还在这做什么?”见唐鸿猛然抬头盯着自己,似乎不明白自己所指为何,柳清扬无奈的摇摇头,“密室在萧天朗的书房,你不去做些准备又如何能保证我们出入的时候不被人发觉?”
“……是。”唐鸿应了一声离开,等他给整座府邸的人都下好了“好梦常圆”后才发觉不对劲:他刚刚竟然如臣服一般的听从了柳清扬的命令?
水夫人当年留下这个人,是否真的没有错?
默然掌灯跟在柳清扬身后,看着他开启一道又一道的机关后停在石壁前:“那里面是我父王的灵堂,你要进去么?”
唐鸿微一蹙眉:“不敢打扰。”
柳清扬闻言扬笑:“那你稍等。”
等他从最后的密室里出来的时候,手上已多了一本册子:“这是盟单,他诸事向父王报备的性子仍旧没变。拿着它,悍龙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