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大师却给这几句赞美的话儿,听出了一身冷汗:“不敢,不敢,在下万万不敢。只要冷血真是为小骨公子所杀,此事便是千真万确的事了,一点也没打诳。要办到这事儿,以小骨公子的聪明俐落,加上大将军运筹帷幄,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呢。”
大将军只哈的干笑两声,转头问追命:“崔兄弟,你看怎样?”
追命忙道:“我看,还是先找出冷血的下落再说。”
“冷血的下落?”大将军剔起一只眉毛,“你不知道吗?”
追命听得心里一震。
他佯喜反问:“恭喜大将军。”
大将军倒是一楞:“何喜之有?”
“听大将军这样说,敢情是已有冷血的踪迹了?”
大将军皮笑肉不笑的笑道:“现在还没有,——不过,也快有了。”
追命听得心底下一沉,咀里可半点不缓,道:“反正,他躲起来也没有用,他是犯人,也是罪人,他犯了法,国法难容,已轮不到他凶。死罪活罪他都脱不了。”
大将军又摸摸他那神彩飞扬且发亮的额顶,沉声道:“他可脱得了罪。”
追命和尚大师一起奇道:“什么?”
——他们都是聪明人。
聪明人懂得什么时候该听,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该问。只有自以为聪明的笨人才常常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不知道的也不必问,以为自己不说就以为别人不知道自己份量有多少、或在最该多说话的时候却三缄其口,静得像石头。
大将军沉涩地道:“只要有一个人出现为他说话,冷血就可以脱罪了。”
追命问:“谁?”
——他是该这样提问的。
因为他知道在一个绝顶聪明的领袖面前,“装懂”和“装不懂”都是极其危险的事。
而且他也真的想知道。
大将军只一笑,没有回答,他只是向大笑姑婆道:
“那人就交给你了。”
大笑姑婆立即喝了一声:“是”
大将军又问“对付一个你不熟知的敌人,通常,你会怎么做?”
大笑姑婆想了想,道:“请教大将军”。
大将军充满鼓励的道:“你用你的方法说说看。”
大笑姑婆道:“管他是啥,用我的强处,集中火力,强攻过去就是了。”
大将军转向司徒拔道,问:“你呢?”
司徒拔道涎着笑脸道:“找出他的缺点,然后向他弱处下手。”
大将军问尚大师:“你又如何?”
尚大师沉吟道:“变化。”
大将军道:“变化?”
尚大师道:“一切活着的人和事,都会有变化。我在它或他变化契机之际,观准时机,掌握住变化的枢纽,以此取胜。”
大将军颌首道:“那就是料敌机先了,对不对?”
尚大师道:“对极了。”
大将军又问杨奸:“你?”
杨好一副勇者无惧的道:“我?对敌的时候,我不想知道敌人太多,俗话说:不知即无惧。有时知道太多,反而会有顾忌,会影响我的勇气。冲过去,凭实力解决,看本领动手好了。”
大将军转首问追命:“你呢:有什么高见?”
追命欠身道:“高见不敢。但凡人和事,都有一般人瞧不见处,我就在那瞧不见的所在下手。”
大将军道:“那还是找出了敌方的破绽了?”
追命道:看不到的所在,有时候未必是破绽,只是一个攻其必败和攻求必胜的着眼处和着力点而已。”
大将军道:“那你找到我的着力点和着眼处没有?”
追命神色不变:“将军是我的恩人,决非敌人,况且将军本身就明见万里、明察秋毫,我看得见的,将军早就发现了。”
大将军眯着眼笑道:“你倒是会说话。”
追命反问:“却不知大将军的方法是怎样?”
大将军却又反问:“你知道小孩子对一件未见过或不熟悉的事物,是用什么方式去接近和认知它的吗?”
这回,追命、杨奸、尚大师、司徒拔道和大笑姑婆都同时、及时、一齐、一起的摇头。
“先从远处看看,谋而后动,以策安全。再走近去看看。用手推,用脚踢,不妨打一打,闻一闻,看剖不剖得开来,爬不爬得进去,吃不吃得了下肚子?”大将军额上的明黄之气,有时候会消淡了一些,有时候又转为灰褐,像有人在他头壳里浣纱一般,映照出不同的色泽,“最后便是把敌人的弱点凝缩在一点,把自己所有的强处紧集于一处,加以攻击,以求必胜。”
尚大师感叹的道:“大将军的方法,是把我们的法子都概括了进去,而其中新意和深意却是我们所无法企及的。”
他阿谀主子,真是脸不红、气不喘,并且无孔不入,瞬息不懈,这点,追命都只有在心里写个服字。
“你去对付的那个人,他(她)本身已有了明显的缺点了,”大将军向大笑姑婆凝肃的吩讨:“你只要多加一名好手,要收拾她(他),只要用我教你的方法,就像一个小孩子到最后一捏——就捏死了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当然,她(他)并不是蚂蚁——受伤的老虎毕竟是有爪有牙的;”大将军居然也很风趣的道:“但你也不仅是跛脚的鸭子而已,可不是吗?”
“是!”大笑姑婆视死如归的大声应道。看见一副挺胸受命、义无反顾、“雄”纠纠、威凛凛的大笑姑婆,大家都笑了起来。
虎头鸭脚
她虽然有一张老虎般的脸容,但五官都很平扁,以致上身唯一空出的是她的胸襟,身后突出的当然是她行走时如鸭子划动般的臀部。
追命忽然有一种感觉:
这也许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女人。
——她知道自己丑,所以常闹笑话让人讪笑,成了大伙儿的开心果:具头辽种人(尤其是女人)很不得了,至少比那些自以为自己是个甚么样的大脚色的人都出色多了;当很多人仍自以为是的在嘲笑别人的时候,她已经在别人的嘲讽声中升到了副盟主的位子。
这样子的一个女人,决不愚蠢,而且还很厉害。
——当你嘲弄一个女人又肥又胖又蠢又贱的时候,那女人你一定不再加以提防,而她却随时在你捧腹喘笑中杀你千次、毒你千遍。
他希望这只是个错觉。
他希望大笑姑婆能选上他同行。
——因为他要知道到底谁才是那关键人物。
大笑姑婆却说,“你有事要忙,我只好选别人了。”
她选了司徒拔道。
追命几没为之气结。
——大笑姑婆居然不选他!
大笑姑婆柔情千万种的回了首,然后又柔情千千万万种的一笑,尽管那个虎笑唬得追命只能苦笑,但大笑姑婆“腰肢”(应该说是肚脯或赘肉)一扭,更显风情千千千万万万种种种的回眸,然后是司徒拔道扬声叫道:“崔兄,崔兄。”像在昵呼着他小儿子的乳名一般,友善非常,亲切非凡。
追命只觉头皮发麻。
“出来吧,崔兄。”司徒拔道看去威武的笑容比大将军还要更进一步,他是连皮骨肉都不笑。但偏偏脸上布的明明是笑容,“你的轻功我是听不到、没发现、抓不着、没话说的。
可是我的鼻子比狗还灵,我闻到你葫芦里的酒味,今天喝的是‘骨肉香’吧,何不分与未将一杯符羹?”
追命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他们知道我在跟踪!
司徒拔道一振铁眉:“崔老兄,咱们是自家人,何必鬼鬼祟祟躲躲藏藏,这样的话,可谓居心叵测了。”
到这个时候,追命已不得不现身了。
可是他就是不现身。
司徒拔道喊了几声,大笑姑婆像在看戏——而且是在看好戏一般,终于叽叽咕咕的笑道:“是不是,我都说过了:崔爷决不是这样的人!”
司徒拔道一副老脸不知往何处搁的样子,扬臂一荡铁色披风,又露出身上红色铠甲,忿忿地道:“是大将军咐嘱过的:万事小心些!我这样试一试,是扬门立教的,却不管用!”
大笑姑婆吱吱咕咕的笑说:“要是他在,也就管用了;他没来,怎管用着!”
“我们快去吧,”司徒拔道霍然转身,他那件披风又长又大又厚,转身之前真的“霍”
地一声,威而有风,“要不然,上太师一个制他(她)不住,那可谁都扛不下这个黑锅了!”
他们立即飞掠过刀兰桥,往“带春坊”奔去——带春坊不止是追命在“朝天门”的住处,上太师、尚大师等都是住在那儿。
追命没有现身,反而是因为司徒拔道提起“骨肉酒”。
——今天上午,杨奸才问过他,喝的是甚么酒。
——司徒拔道故意提起酒味,显然是对自己究竟是不是跟来了一事也未能肯定,所以才作出试探。
所以他决定不走出去。
不过,无论这次有没有给逼出现形,自身处境恐怕都很危险:就连自己上午随口答的一句话,都给司徒三将军牢牢记住了,可见“大连盟”和“将军府”里的人对自己早已怀疑、早有戒心了。
可是追命此际却无暇理会自身安危。
他只关心:
——到底是甚么人,给上太师“制住了”?
——这人跟冷血的罪名和清白,又有甚么样的关系?
到了“带春坊”的“菊睡轩”门口(门口前还有几只鸡在啄食,一只狗在打吨。)大笑姑婆和司徒拔道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迅即一个抄到后门,一个守在前门,“逢”、“砰”
二声,一齐破门而入。那几只鸡和那只狗倒真个吓得鸡飞狗走。
追命却在门给攻破的一刹之间,己自窗户闪进了菊睡轩。
他并不守在门外。
——以大笑姑婆与司徒拔道的身手,万一轩内有事,他若要抢救,恐已不及。
他艺高人胆大。
——只有敢打虎骑虎的人,才知道甚么是虎胆!
他在这刹瞬之间,闪入轩内,而且比闪电更快的,他已找到了匿伏之地——他立即与那房间里的事物合为“一体”。
就算仔细看去,也似无分别。
可是,这轩里能藏得下人的家私,就只有床、大柜、书桌和屏风,这四件事物。
——他藏在那里?
房里也有四个人:本来只是两个,现在加上闯进来的两个,便成了四个人——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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