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抬眼去看纪容,只见他漆黑双眸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隐隐能看出一丝猜疑,她这些日子原有些一筹莫展和他的关系,连日来心弦紧绷,当下敏感觉察,心道只怕纪容要以为自己借机排除异己,心下又添了丝烦恼,领兵打仗最忌将领不和,心中猜忌,更何况此计本就凶险,若是对方心存疑虑,不肯全力以赴,那是万万不能奏效,然而此时此势,除了此法,她居然再想不出更能诱出海里王出城的良方了,她心中辗转打算了一番,忽然伸手去握着纪容的手诚恳望着他的眼道:“纪将军,你我都是为了大燕的万世伟业在此开疆拓土,还请信我崔蘅一次,我绝不负将军之信。”
纪容心下的确是在暗自猜想这一看上去完美凶险的计是否当真是一箭双雕,将他和海里这个内忧外患一同拔除,料不到她一只温暖的手忽然覆上他手背,吃了一惊抬眼去看她,却见那黑水晶一般明亮澄澈的眼底清明坦诚,雪白的肌肤被灯火染上一层暖色,明艳不可方物,他数年来沉凝端方,冷静过人,忽然嗡的一下茫茫然不知心有何所思,心里转了数圈,居然只想到一桩事:原来长公主的闺名叫崔蘅。
他一贯城府极深,面上不过微微露些意外,阿蘅却继续道:“蓝胜你带上此人惯用无赖打法,正得其所我信你定能安然归来。”
纪容沉默半晌才借着起身行礼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拱手道:“纪容定不辱使命。”背上却微微出了层薄汗居然比从前面对崔家家主崔华辰还吃力。
之后大燕连攻了两日的城,纪容亲自领兵攻城,战车和云梯架上,依然没能攻破城墙,精疲力尽地撤了军。
待到撤军回营,纪容入帐回报军情,连攻三日不下,帐中的将领们尽皆有些烦躁,阿蘅听他回报了一会儿森然道:“纪将军整整攻城一日,却毫无进展,寸功未建,想必未尽全力吧?为何前锋营、左军营都未出全力?”
帐中的军士尽皆一愣,平日里长公主虽然多是肃容冷淡,这却是第一次问责,转念一想这些日子长公主将兵,势如破竹,都是胜利,遇到这般僵持局面还是第一次,他们看着长公主仍有着稚嫩的面容,倒是心下都理解长公主这般年轻,定是有些不耐烦着急了。
纪容淡淡道:“海里王乃是鞑靼名将,老成善战,这攻城原就不是一朝一夕之功,长公主将兵时间短,原不知这攻城若是遇上敌将势均力敌,那攻上个几个月是常事,这是水磨工夫,急不得,岂能兵力全出,大伤元气?”
将领们有人早已会心一笑,知道纪容是在暗指长公主率兵时间太短,阿蘅怒道:“我军远袭至此,岂能这般细水长流的耗?纪将军莫要说本宫将兵经验不足,难道你又打过多少年的仗?不过仗着父亲在我皇兄面前有几分体面,才赏你这将军做做”
帐中将士们看到两位主将居然开始互揭伤疤,有失一向风度,长公主更是显出女子口角任性常态来,不由地面面相觑,老成些的连忙劝和道:“纪将军并非此意,还请公主息怒”
纪容打了两天,正是疲累,冷冷道:“若是长公主殿下心下不满,明日长公主亲自领兵攻城便是了。”一边也不施礼,自扬长出帐而去。
将士们面面相觑,阿蘅勃然大怒道:“明日本宫就亲自领兵攻城!”
第二日果然护国长公主亲自上阵,结果仍是白白费劲。
撤军回营时,纪容当着三军面直接和身旁的副将笑道:“果然不要和女人争什么口舌之利,但教她自上阵打打便知了。”
阿蘅就在他一马前,自然是听得清楚,当场便甩了马鞭过去,纪容怔了下,却到底顾着她是公主,没有躲闪,脸上一下子被鞭了一道血印出来,他人生得白,那血印在雪白的脸上极为明显,霎时三军鸦雀无声,阿蘅厉声指着他道:“我知你一向对本宫不服,嫉恨本宫夺了你之位,你道本宫不知么?这朱雀军尽是听你的多,今日攻城,根本未曾尽力!这般内耗,如何能攻下塔城?你挟思报复,公器私用,本宫再不能忍!定要教皇兄狠狠惩治你!”
纪容脸上颜色难看之极,冷冷道:“纪容俯仰无愧,长公主请随意!”
阿蘅拂袖而去。
当夜护国长公主便霍然带了朱雀军部分支持她的将领连夜撤军而去,只剩下纪容的铁杆拥护者仍围着塔城外,纪容冷笑着对手下的将领道:“果然唯有女子和小人难养也,没了掣肘,只怕这仗还好打些。”
☆、40 失城
留下来的朱雀军有些人心浮动,独孤晟自然也听到了消息;有要好的士兵很是忧虑地对他说:“纪将军对我们一向很好若是公主回去告了纪将军的状;纪将军会不会被陛下处罚还有我们现在剩下的兵力也不知道有多少好像走了好几营的人;我们还留在这里攻城有意义么”
独孤晟笑了笑,心中却若有所思。但凡多了解阿蘅一些的人都知道,她从来不会口出恶言,有失风度,更不会阵前和将领反戈内讧,很明显这是一个诱人的诱饵他大致能猜出来他们想做什么;在朱雀军以及鞑靼那边的人看来;护国长公主是个年纪太轻,没有经验;被皇帝塞进来的莫名其妙的女将,和原本统领朱雀军的纪容会有隔阂和分歧很正常,如今就看鞑靼那边上当不上当了
塔城里,海里王的确接到了大燕军异动的情报,他却不像幕僚们那样兴高采烈,深思了一会儿道:“燕帝崔潜谋算多年,才趁着西昌国国中大乱、皇室嫡系自相残杀的机会夺了权,然后一举平定诸国,他不是个会随意任用女子为将的人,这护国长公主并非你们想象的如此无能,我们若是固守城池,他们迟早要退去,不可冒险出城反攻。”
海里王帐下谋士道:“据探子收集的情报以及我们俘获的一些大燕俘虏的供称汇总来看,护国长公主很是美貌,又极为年轻,年方及笄之年,就算有些特别之处,又能强到哪里,只怕还是因貌美而得了燕帝的宠爱,这样的女将,若是在燕帝的支持下,也只能勉强压服将领,却未必能得到下属士兵们的衷心效忠,那纪容听说原来便是朱雀军的统帅,如何能忍得了居于女子之下?属下倒是认为他们平日里一贯轻易获得胜利,因此暂时相安无事,如今在王爷的守城下遇到了挫折,离心离德是必然的,且有情报来,护国长公主带的军队的确是往回撤军了,且朱雀军中实际并没有多少人跟着她走,听说只带走了几万人,然而这一分兵,围城的兵力依然是被削减了,这可正是反攻的大好时机啊,王爷是否过于谨慎了?”
海里王皱眉想了半日,仍是不肯贸然行动,踌躇道:“再看看,稳妥为上。”
夜里塔城却忽然受到了猛烈的攻击,海里王十分意外,站在城上观看许久,这次突袭和从前不同,十分激烈,又是在深夜发动攻击,守城的将士准备不够充分,折损了不少,居然被攻上了墙头,开展了短兵相接,海里王亲在墙头边战边观察,这次的兵将一扫之前的懒散,个个悍不畏死。然而海里王依然敏锐地发现,兵力不足对方的确是兵力不足,大概还要分兵守着大营,加上被长公主又带走了一些,导致了这次攻击虽然猛烈却不能持久,看起来像是一次破釜沉舟急功近利地突袭,假如他们的对手不是海里王的话,兴许还真能出其不意地攻下城楼,可惜有海里王亲站在墙头镇定自若的指挥,没多久便被鞑靼军再次严密的防守住了塔城,大燕军鸣金撤兵。
深夜里的猛烈进攻耗尽了大燕军们的体力,数日连攻不下,将帅公然闹翻更是消磨了大燕军们的斗志,这一次燕军的后撤有些散乱溃散,毫无章法,疲惫的士兵松松垮垮地撤军,队伍松散,就连带队的将官都懒洋洋地骑在马上,垮着肩膀,并没有去约束自己的部下。
海里王站在城墙上眼瞅着底下燕军松散的撤军队形,忍了又忍,终于没有忍住反攻的诱惑这样的撤退阵型,这样没把鞑靼军放在眼里的骄傲自大,兵力不足,又是疲惫松懈之军,只要出城反攻,必能将他们追击得溃不成军他才复出,需要一场胜利来重铸自己在鞑靼军的威望
他招了身后的副将问了问伤亡,终于下了决心道:“传令,让各营将领集结除伤员和老弱以外的士兵,立即整队到城门口待命反攻!”
对于鞑靼军出人意料的大举反攻,大燕军呈现出了毫无防备的溃败慌乱,士兵们惊慌失措,一时根本想不起抵抗,仓皇地拚命奔逃,这种近乎溃败的气氛迅速传染蔓延,瞬息之间,军心大乱,竟呈现出一副兵败如山倒般的狼狈景象,开始了全军艰难地边打边退,奔逃了起来。
士兵象潮水退去般四散奔逃,有的奔向大营,有的逃向四野,只有中军的主力部队还在主将的约束下勉强维持着没有溃散,标着“纪”字的黑底朱雀旗正在尽快向边境撤退,几乎无法抵抗,海里王大喜,喝令全军追击!毕竟虽然这次反攻算得上是大获全胜,士气得到极大的鼓舞,但是燕军的伤亡却十分有限,大部分士兵只是逃散,兵力仍然得以保存,因此如果不及时追击,一旦燕军重新得到喘息余地,便很有可能重新集结逃散的部队,重整旗鼓之后卷土重来,而燕帝那边得到长公主撤军分裂的消息,必然会有新的援军前来巩固支持,因此必须要乘胜追击!必须在逃走的燕军回过头来收拾残部之前,彻底摧毁对手反击的力量。
海里王带着大军一连追出数里,却在野外遇到了一员骁将带领的数千军的骚扰,这支军队埋伏在坡道旁,几乎都是射手,射的箭准头极准,又借着黑夜行踪飘忽,机动灵活,令鞑靼军队有些防不胜防,颇受骚扰,为首的将领手挽长弓、神姿凛然,从容淡定地勒马张弓射箭,却透出一股桀骜不驯的隐隐霸气,这为首的正是独孤晟,他奉命带了三千军在此暂拖海里王主力的脚步,好让纪容的主力部队逃得更远,他锐眼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