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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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人-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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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不懂润笔费是什么,好奇地问:“你能赚钱?”
三姐在一旁听了,倒是有点心动,没准真能赚钱呢。她上学的时候,班里有个女学生文笔特别好,写了一首小诗,连老师都大加夸赞。她把诗寄去报社,结果就发表了,听说还赚了稿费。那首诗三姐也读了,只觉得朗朗上口,但她是万万写不出这么精巧的小诗的。
于是,三姐犹豫道:“倒是可以试一试,不过五姐你能行吗?”
雪兰也没什么自信,但唯恐拿不到那两毛钱,于是说:“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没准还能赚出我们的饭钱呢,总比只出不进好。”
李氏一想,两毛钱也不多,就给了雪兰两个大钢镚。
雪兰套上厚厚的棉衣,迎着风雪出门了。
她没有帽子,光着头,露着脸,把手揣在袖子里,艰难得向前迈进。一会儿,三姐追了出来,替妹妹挡着风,两人一起向附近的书店走去。
这是家小书店,里面生着火炉,从外面一进来,暖和得脸都要化了。
书店的掌柜是个穿长衫的先生,见走进来两个小姑娘,直接问她们要买什么书。
雪兰也不啰嗦,把店里的报纸一种选了一份,又买了纸笔墨水,可惜他们不卖信封和邮票。最后她看到了一本叫《小说周刊》的杂志,结果就愣住了。
这本杂志一百年之后还在发行呢,雪兰就往这里投过稿。于是她买了一本,然后和三姐一起回家了。
买回家的报纸五花八门,雪兰发现虽然还有许多文言格式的文章,但白话文已经占据半壁江山了。
几年前,自从一位姓周的作家发表了华夏历史上第一篇白话文小说后,白话文就逐渐代替了文言文。
有一本杂志叫《新青年》,杂志主编陈先生是北大教授,他和李先生一起主张新文化运动,要求写文章也要随时代进步。
后来胡先生在 “文学改良刍议”中提出了著名的八不主义,在当时的文化界广为流传。
一曰:须言之有物;二曰:不摹仿古人;三曰:须讲求文法;四曰:不做无病之国民;五曰:务去烂调套语;六曰:不用典;七曰:不讲对仗;八曰:不避俗字俗语。
他认为,新文学的语言是白话的,文体是自由的,这样就可以注入新内容、新思想。
简直是为雪兰这样一篇文言文都看不懂的人量身打造的好风气啊!
然后雪兰又去翻《小说周刊》,结果更震惊了。
每一本杂志都有每一本杂志的风格,如果想要往这部杂志投稿,首先就要学习它的整体风格,然后才动笔。当年雪兰往这本杂志投稿的时候,花了很多心思研究,稿子不通过,她甚至修改了几十遍。
结果现在一看,闪瞎狗眼了,上百年间,这风格根本一成不变啊!
首先是几篇外文翻译小说,然后是说明文题材的介绍短文,接着是国内作家的短篇小说和诗歌,最后是两篇连载的中长篇小说。
翻完了,雪兰把杂志一盖,忽然就信心满满了。
不是她自大,而是她来自一百年后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每天在网上看看看,写写写,如果模仿专业作家的文风,完全可以达到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地步。
最重要的是,即使她自己编不出好故事,还有她看了几十年的电影、电视、连续剧做后盾呢。
屋里也没有桌子,雪兰把纸张和笔墨铺在地上,跪在地上写。
三姐正在一边看,看了两眼就瞅她:“你你这字怎么”
雪兰的毛笔字用狗爬来形容也不为过,以前的五姐肯定写不出这狗爬的字。
撒谎撒多了,简直随口就来,雪兰一噘嘴说:“上回生了病,到现在手还没劲,一写字就哆嗦。等我写好了,你来帮我誊抄一遍呗。”
三姐摸摸她的头,就在一边继续看,看着看着,她忽然赞叹道:“五姐,你写的真好。这写的是咱家的事吗?”
雪兰写得不是别个,就是刘家大宅里的故事。
现成的故事材料,李氏把太太弄死丫头,折磨姨太太的事说得活灵活现,雪兰都听七八遍了。把直白的土话换个说法,换成《小说周刊》能接受的文绉绉的风格,一篇好文章也就出炉了。
雪兰写了一整天,期间还因为跪在地上腿太冷,站起来溜达了好几圈,后来三姐给她垫了个垫子,催促她继续写。因为三姐看着看着红了眼圈,这故事的主角不是别人,就是李姨娘。
故事围绕一个封建旧式家庭展开,沈家大宅里有一位说一不二的封建大家长沈老爷,故事起源于他把一位新姨太太抬进家门,这位姨太太就是故事的主角,名叫采薇,是个出过堂的戏子。
她进门的第一天,就碰到了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女人,她问丫头,那疯女人是谁?
丫头说,不太清楚,听说是以前的姨太太。
故事风格非常阴暗,讲述了虐待死的丫头,通奸至疯的姨太太,表面良善,内心阴狠的大太太。
为了在这个家庭生存下去,采薇把自己放进了尘埃里,她委曲求全,倾力侍奉这家的老爷和太太,她也欺负下人,排挤其他女人,终于她站住了脚,因为她生下了两个女儿。
本以为自己已经幸福无比了,她锦衣玉食,还有两个可爱的女儿,她比堂子里的姐妹们幸运无数倍。可是有一天,大女儿被送出去了,送给了一个有性怪癖的大官,没几年就死了。采薇痛不欲生,她像母狮子一样护着小女儿,可是小女儿也有长大的一天,最终她也为了父兄的前程被送了出去。
小女儿是新青年,有理想,有追求,而且还有心仪的男同学,她却被关在家里,只等送上花轿。女孩很刚烈,不愿就范,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跳到家里的荷花池自尽了。
然后采薇疯了。
她每日疯疯癫癫地抱着一个枕头,轻轻拍打,叫着女儿们的名字。
有一日,锣鼓震天,鞭炮轰鸣,一顶小轿被热热闹闹地抬进了沈宅。
新进门的姨太太问身边的丫头,那个疯女人是谁?
丫头说,不清楚,听说是以前的姨太太。
文章写完了,雪兰在最后留下了妻妾成群四个字作为标题。
一转头,却看到三姐坐在旁边默默流泪。
☆、第 11 章
注意到雪兰已经写完了,三姐急忙擦干眼睛,笑着称赞道:“五姐写的真好,姐姐都看哭了。”
雪兰愣了一下,心想拿这个题材来写是不是不太妥当,毕竟是人家的伤心事,她却拿来涂抹故事。
三姐却拿起故事,又从头读了起来,边读边说:“我都不知道你这么会写文章,难怪以前老爷总是称赞你。”
这时,李氏提着一壶水从外面进来,见到三姐眼睛红红的,好奇地问她哭什么。
三姐说:“娘,五姐写了篇好文章,我读给你听听。”
李氏一听,忙坐在床上,说道:“好,我听听。”
三姐拿着布满雪兰歪七扭八字迹的纸张,用柔软而低沉的嗓音读出了这个故事。
李氏听得很入神,她不懂什么是小说,也不懂什么叫文笔,甚至有些词语她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她唱过戏,知道有些戏词能唱得观众落泪,她们五姐写的故事就是能让人落泪的。
三姐读完的时候,李氏已经抽噎得厉害,泪水流个不停,想到如果没逃,三姐和五姐都被折腾死了,自己恐怕也就是这个下场,所以她哭得停不下来。
“娘”三姐搂住李氏,安慰她说,“别哭了,咱们现在好好的,该笑才是。”
李氏却坐直身体,抽噎着对雪兰说:“五姐,这是你写的?写的真好,真好。”
三姐拿着纸稿说:“我来给你誊抄一遍。”
“再等等,还要修改。”雪兰说,“这只是大纲稿,有些剧情需要延展,还要等几天。”
其实这篇文章投在一些普通的报纸上,已经没有问题了,但是雪兰想着,既然是第一篇文章,而且是篇小说,不如投在《小说周刊》上吧。但现在天已经黑了,她写了整整一天,索性停笔。
第二天,她又趴在地上继续写,修修改改了六天,到后来她已经完全直不起腰了。
这篇小说最终成稿三万多字,虽然还有点繁琐,不过已经非常好了。就雪兰过去的投稿经验看,打回来修改两遍应该能过了,顶多让她删除一些情节。
三姐用小楷誊抄完毕后,她们买了一个大大的信封装进去,寄给了《小说周刊》的编辑部。
下面就是等了,雪兰最担心的是,千万别浪费了李姨娘给的几角钱。
《小说周刊》的编辑社就在北平,每天都能收到从全国各地送来的投稿,审阅这些稿件并回复,就是编辑们的工作。
编辑部的王万善三十岁出头,当编辑也有十几年了,他取来今天收到的稿件放在桌上,给自己泡了杯浓茶,然后开始工作。
审阅工作其实很迅速,只要看两眼就知道这是不是杂志需要的稿件了,完全不够格的只要礼貌退回就行了。故事和文笔不错的,就会写上修改意见退回去,然后看作者的修改情况而定。
他审阅了几份后,打开了一个字迹有些稚嫩的信封。
这种很可能是学生寄的稿件,看写字笔锋就知道了,基本没什么审阅的必要。他只是照章程打开,本以为随意浏览一下就能回信,谁知看了个开头就停不下来了。
读完之后,他心里暗叹‘好好好’,笔迹虽稚嫩,但文笔一点也不稚嫩,风格有点过于华丽旖旎,像是女子的写作风格,不过并无大碍。整篇文章非常流畅,基本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怕是老手写的东西,不过真名叫刘五姐,没怎么听说过呀。
王先生立即写了回信,说是稿件收了,会通过邮局邮去稿费,作者可凭信中印信和户籍证明去邮局领取。
自从寄出了信,雪兰每天都在等回信。不光是她,三姐和李氏也挺期待。
几天后,她们在楼下房东那里拿到了信。
拆开一看,里面有两张纸,一张是回复信件,另一张是取稿费的印信。
待读了读回信,雪兰简直惊呆了,杂志社不但直接收了稿子,还痛快地给了稿费,稿费是十五个大洋!
“十五个大洋!你没看错吧?”李氏惊奇得问。
“是十五块钱没错。”雪兰点点头说,“信上说了,他们杂志社里新人的稿费都是千字5角,我这是三万字,当然是十五块钱。”
要知道,十五块钱可一点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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