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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大学之前,我一直都是在家里受教育的。食物……吃的,很普通。」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似地,阿久津小声地补充一句:「我的教育指导说,不可以挑食,就算说了不喜欢也不被理解,所以难吃也会忍耐。」
凌驾懂了。也就是,一旦解禁,阿久津就会照自己喜爱的方式来「挑选」东西。这么一来感觉被阻止似乎有点可怜。
「真的不喜欢的话,跟飞鸟先生讲一下应该……」
「反正之后他会让我吃。」阿久津还在嚼他的豆芽菜,「还有西米露什么的。」
咀嚼咀嚼。
凌驾望着阿久津一会儿,最后低头把自己那碗牛肉河粉吃个精光,然后又一次弄明白这就是那两人之间所建构出的平衡。
飞鸟终于回来,凌驾才想他怎么去那么久,原来是去排了现炸海鲜。一大盘金褐的海鲜串,就放在他们面前,有鲜干贝、花枝、白身鱼、虾跟一些混合着蔬菜的不知名块状物,旁边摆有一小碗泰国风味椰奶咖哩酱汁作为沾酱。
「拿吧,不要客气。阿久津也是。」飞鸟对凌驾笑嘻嘻地招呼,「有盯着他好好吃饭吗?」
凌驾乖巧地点头,拿了根串在竹签上的炸虾,当然不会说自己有帮阿久津一点点的小忙。阿久津好不容易才啃完了豆芽菜,现在正戳着白身鱼,像是觉得多戳几下应该会变得小一点。
飞鸟自己那盘子里仍旧盛了各色料理,有凉拌鲜虾、生春卷、肠粉、猪肉丸等,他端起大碗白饭就扒,吃得津津有味,跟对面座位的别扭工程师那张无趣的用餐脸完全相反。
突然,飞鸟眼前一双筷子伸过来,随即有东西落在他的白饭上。
「鸡的脚耶。」阿久津像是连看都不想看那个爪子状的「东西」,低头瞪着自己的盘子,看来那是飞鸟之前拿的那份中混进去的。
「就凤爪啊。」飞鸟知道从小在英国长大的阿久津大概死都不想碰这个玩意儿,也就没勉强他吃,自己喀嚓喀嚓地啃了起来。
「……鸡的脚耶。」阿久津还在嘀咕,大概觉得吃那个跟吃蚯蚓一样不可思议。
「宝生君敢吃吗?」飞鸟嘴上还衔着那只爪问。
凌驾拼命摇头。就算是超市,他也没看过鸡腿下面还带着爪的,就算买全鸡时也没有。在鹿儿岛虽然有名产猪脚,但怎么说长得也比爪子看起来安全。他擅自认定因为这里物资比较缺乏,不能浪费家畜身上的任何一个部分,所以才必须连鸡脚一起吃。
「明明就很好吃啊,脆脆的喔。」飞鸟还想再推荐一下,凌驾却在把炸虾尾巴吐出来之后,慌忙以去重新拿菜当借口溜了。
端着餐盘,凌驾来到摆放冷盘小菜的区域,看起来新鲜爽口的凉拌青木瓜、辣辣的冷盘开胃牛肉片、烫成卷曲状的花枝、有十足越南风情的鲜鱼粉皮卷与肉丝生春卷,每道料理前都有特调的透明甜辣酱,在取菜之后可以浇在上面添味。
他决定什么都拿一点。
「『中国来的?』」
凌驾虽然已经在盘子上装不少了,却还意犹未尽地想再多放个一两样时,身边看似在串烧牛肉卷虾跟香茅烤鸡小腿之间犹疑不定的男人突然出声用英文问。
「『日本。』」凌驾抬头看了对方一眼,是个高大结实的男人,有着头灿烂的金发与亲切的绿眼睛,身穿夏威夷风味的绿色花衬衫、五分裤,完全就是来热带旅游的观光客打扮。
「喔,武士、艺妓、富上山!」男人用洋腔怪模怪样地道。
「啊哈哈……」凌驾心想这是什么年代了,这洋人对于日本的认知似乎还停在二次世界大战前的样子。
「女仆、猫耳、秋叶原!」男人补充了一点也不必要的奇妙印象。
「『……您是从哪里来的呢?』」凌驾亲切地改变了这个话题。
「科特迪瓦。」
「欸?」虽说因为听到稀有的地名而惊讶的成分也有,但更让凌驾瞪大眼睛的是,男人说的是标准和制外来语……基本上就是日文。
「怎么了吗?」男人微笑。
「不……只是想您日文说得真好。」凌驾盯着男人的脸,直到与前些时候,在阿久津的手机里看过的照片印象重合。
啊!那个!那个……糟糕,外国人的名字太难记了,到底叫做什么?约翰?史密斯?
「是吗是吗?谢谢,你一个人吗?」男人问。
「不,我还有朋友一起。」凌驾回答着,内心正在考虑要将警戒程度提高到几分。
对方是在湖上开枪的人,虽然此举救了自己和飞鸟、阿久津,但怎么说就不是「普通人」。
「我知道本地一间不错的酒店,映上要不要跟你的朋友们一起来?」
「……欸?」
「这是『搭讪』啊。」男人微笑。
凌驾微微张着唇,显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才好。
「我是开玩笑的。」男人似乎因为顺利逗弄到对方而感到欣喜,「对了,我还满推荐这里的牛肉河粉,可以多吃几碗。」
说完,男人离开,到右侧的饮料区装果汁了。
凌驾顶着张若有所思的脸回到座位,正好赶上阿久津趁飞鸟拿着鸡腿大嚼时,把自己剩余的高丽菜全挟到对方的盘子上。
「我吃完了。」阿久津的声音居然有点得意。
「……真是太好了呢,给你奖励。」飞鸟用油腻腻的手将阿久津先前端的椰汁糕还给对方。
凌驾有些讶异飞鸟居然会这么轻易就放过阿久津,不由得问:「那样可以吗?」
「可以啊,已经很加油了嘛。」飞鸟抓起湿纸巾粗鲁地抹抹手,把盘中新增加的两三口高丽菜塞进嘴里,「没有什么事非得做到一百分的程度。」
现在用筷子将点心的一角切下来送进嘴里的阿久津,虽然没有任何表情,看起来却充满幸福。
「真是搞不懂啊……刚才还这么严厉地叫阿久津先生一定得吃完。」凌驾说着,开始解决自己拿来的料理。
「这个东西就叫做弹性。你看,那样不是很可爱吗?」飞鸟用下巴指了指阿久津满足的吃相,「有没有看过一种装饰用的小玩意儿?对了对了,就是一个密封的小球里,有蓝色与透明的液体,通常蓝色代表海,里头放只小船或冲浪小人。蓝色的液体密度比较大,所以会沉在下面,拿起来摇一摇,小船会在蓝色液体上晃动。」
「嗯,饭店纪念品区的钥匙圈有类似的东西。」凌驾点头。
「如果全部都是透明的,或全部都是蓝色,就算摇动也没有意思。」飞鸟刻意望了凌驾一眼:「因为全塞满了,或是全空了。」
凌驾没有说话,继续吃着盘中飧。
「也不是硬要叫你配合我的做法,蓝色要加多少,透明的要加多少,那是你自己决定的事。这个道理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懂,以前的我只不过是猎犬,一向不必考虑太多事,只要有东西咀嚼就很快乐了。」飞鸟偷袭了凌驾盘中的生春卷,毫不客气地塞往嘴巴,「嗯、好吃!」
「……飞鸟先生以前是不是过得不太快乐?」凌驾问。
「紧张刺激充满快感。」飞鸟说。
「不快乐对吧。」
「怎么说呢,在感到快乐之前就已经被更强烈的刺激给麻痹掉了,而且顺着指示走也比较轻松,渐渐地就开始什么也不想了,思考只会带来痛苦。你常跟雨宫博士混在一起,不知道有没有听过他说多重人格形成的前兆?」
「多重人格?」似乎只会在小说或是电影中出现的名词。不过,以前曾经在梦境里,见到过「另一个自己」。那个真的是梦吗?
「是为了保护自己,为了把自己置身事外,为了把自己退到旁观者的位置,想把损害跟痛苦全交给别人,才创造了另一个人格来保护精神不受到伤害。」飞鸟的盘子已经吃空,他站起来准备去装下一份,「我可能差一点点就要变成那样了也说不定,还好在那之前就死了呢。」
那并不是「还好」的事。凌驾知道。飞鸟仍旧有着旺盛的生命力,眼里总是闪着慑人野心、企图心与动能。还想活下去,即使到达地狱深处也想活下去。
凌驾突然抓住飞鸟的衣角,决定把刚才跟男人的接触说出来,即使他大约能理解那是对方的「伤」。他并不想让飞鸟重温过去那些甜美的恶梦,如果那谜之金发男只不过是这场突发旅行中的过客就好了。
不过这个世界上没有偶然这回事吧。
「那个卫星照片上出现的男人,现在也在这个餐厅里。」凌驾说。
飞鸟在瞬间露出了被什么给刺痛的表情,却立刻笑出声:「了解!我会小心的。」在飞鸟端走盘子之后,凌驾转头正好看向阿久津,对方咬着筷子。一秒、两秒、三秒……就这样维持同样的动作近乎一分钟,像个突然停止运转的机械人偶。
「阿久津先生……」凌驾忍不住出声唤道。
「宝生君,如果要对付很讨厌、很讨厌、讨厌到无法忍耐的人,你会怎么做呢?」阿久津突如其来地问。
机械人偶已经把电池给换上新的了。
「呃……揍他?」凌驾不知道阿久津也会吐出这么激烈的措辞,在惊讶之余随口提议。
「好主意。」阿久津赞赏似地点了点头。
第5章
企图嗅出血腥气的猎犬,反而被当成猎物。
男人将大手戳进飞鸟的深褐发丝中,尽情搔乱,「好久不见了,看到你依然健在,真是比什么都要来得令人欣喜啊……我的小狼狗。」
光只是这种程度的接触而已,飞鸟却感觉血液瞬间从四肢被抽掉,浑身像被丢入冰库般地寒冷。
「……嗨、爹地。」飞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能做出像以前一样面对男人的笑容,他好像待在冥道待得有点久了,感情反应变得稍微「真」了点,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想笑就笑。
他退了一步。
明明是他跟踪男人到厕所附近的,但很快地就暴露了身形,不管怎么说,对方是「这一行」中专家的专家,也身为自己的武术指导兼教育指导,如果真的没被发现,只能说是运气好。
这时候飞鸟就会很羡慕宝生凌驾,那个看起来天然呆,却又总是误打误撞走对路的小子。拥有强运及人望,还受到长辈(上司)的疼爱,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幸福家伙。
「我以为你死掉了呢。」男人看起来好像真的很开心。
「死掉了一次喔。」飞鸟真的觉得自己的嘴角僵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