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谋所在。
庆忌见他脸色,也知道举荐他的人恐怕和他并非一路人,这样看来,自己的猜测就确有依据了。于是庆忌把自己了解的祀建礼制详详细细说了一遍,阳虎对这些繁褥礼节一窍不通,听他解说半晌方恍然大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明刀明枪的对手他并不怕,哪知道要去建座祠堂,那堂皇礼教竟也暗含如此的玄机、偌大地杀机。
庆忌说完又道:“虎兄,此事可大可小,罪名可轻可重,如果被有心人利用,大可造以声势,直指执政大人。如今叔孙、孟孙两家与大人不合,就算不是出于他们的主意,他们也是会加以利用的。当然,仅凭这么一件事,绝对扳不倒执政大人,可是虎兄做为执行者,那时候……”
阳虎已一脸阴霾,沉声接道:“那时候,不消执政大人开口,我阳虎为主分忧,也得自请贬斥,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回到我家主公的封邑去,做一门子护院,从此不得踏入曲阜半步。”
庆忌不语,阳虎是何等样人,内中利害,只消一点他就明白,完全不必自己渲染,以他的机智,此刻怕是早已想通了前因后果,连谁是幕后害他地人都知道了。庆忌沉静地看着他问道:“虎兄既知其中阴谋,现在有何打算?”
阳虎把浓眉一挑,咬着牙道:“当然不会遂了他们的意,我这便去见主公,就说自己身份……低贱,不配承担建祠大礼,请主公另觅良才。”
说到这儿,阳虎脸上横肉一阵扭曲,要知此人自尊心极重,最不愿提起自己卑贱的出身,现在要他亲口说出来,心中已是恨极了那使计的人。
庆忌摇头道:“不妥,此等礼制,季孙大人又岂会不知道?他听人举荐,使虎兄督建稷祠,一是出于对虎兄地信任,相信虎兄能不负所托,尽快尽好地建成稷祠;另一方面,也是季孙大人完全没有想到有人别有居心,存心欲陷虎兄于不义。”
说到这儿,他冷笑一声道:“这种事,原本就是他娘的猪臊泡,想吹大便大,想吹小便小,如果没有人存心起刺生事,建了也就建了,根本不会惹起什么风浪。所以季孙大人既想不到,又自矜以他的权柄地位。不会有人挑战他的权威,这才欣然令虎兄去做这件事。你若这么回覆季孙大人,季孙大人问起,那时你如何说?直说有人要害你吗?证据何在?到那时徒然让季孙大人知道有人与你不和,哪有半点好处?”
阳虎脸上的神情郑重起来。肃然拱手道:“公子说的是,以公子之见,阳虎该当如何?”
庆忌侧着头望天想想,似笑非笑地道:“非常简单,将计就计,顺水推舟。”
阳虎忙道:“愿闻其详。”
庆忌道:“虎兄可去见季孙大人,说出心中所虑。然后请季孙大人择一素有贤名、德高望重的公卿大夫为建祠正使,虎兄可为其佐助,具体事情当然还是虎兄去做,可是上面供着这么一尊神,任他明刀暗箭,再无人能伤得了虎兄分毫。稷祠建成,虎兄可分一半功,同时可得季孙大人欢心,而且可以不着痕迹地消弥这一祸患。至于那施计使谋地阴人么……”
庆忌挽袖提壶,往杯中斟酒。淡淡地道:“相信以虎兄地本领,自有办法慢慢消遣于他。”
阳虎闻言大喜,拍案叫绝道:“好!好一招顺水推舟,此计甚妙,就依公子所言。公子,阳虎这便回去了。”
庆忌知道此事不马上办好。阳虎便无心饮酒,便也起身相送,行至门口,庆忌说道:“虎兄。庆忌还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阳虎慨然道:“庆忌公子,蒙你称一声兄长,虎本不敢当,不过阳虎身份虽然卑微,这一颗心却绝不卑贱,公子待我以至诚。阳虎岂能不知?再如何不中听地话。我知道公子是为我好,阳虎又不是不知好歹地人。又岂会因此发怒?公子但说无妨。”
庆忌点点头,说道:“虎兄,你出身寒微,从最低贱处做起,一步步走到今天,虽非公卿,位比公卿,虽非公卿,权逾公卿,这固然是虎兄才智卓绝,方有今日成就,但是也因此引来许多人的妒恨构陷。
若是寻常的阴谋诡计,以虎兄的机智权变,料能应付,唯有这高高在上地贵族礼制,繁褥高深,纵阅尽书卷,怕也不能记的完全,再说虎兄哪有时间把洋洋洒洒的周礼大全记的完整?而且以虎兄今日的地位权势,需要你亲力亲为的事越来越少,需要你居中决断、运筹帷幄的大事越来越多。
所以……虎兄应该多寻几个博学之士相助,以这次助庆忌伐吴地事来说,庆忌也知道,一直是虎兄鼎力相助,并为之奔走、联络各方,虎兄身边若有几个智囊,相信能把这些事安排的更加井井有条。虎兄若想把这位子坐得稳定,更是必须得找几个聪颖的脑袋一齐想你之所想,而不是你一人劳碌奔波,疲于奔命。”
阳虎定了定神,虽然心中有事,但是这番话他是真的听进去了,而且想及自己成了这事实上的鲁国宰相之后,的确做事每多吃力,庆忌所言的确不假。便拱了拱手,感激地道:“公子良言,阳虎谨记在心。”
阳虎匆匆赶出门去,上了马车吩咐道:“马上去季氏府邸。”
马车哗哗疾驰而去,阳虎往椅背上一靠,气愤、焦虑,还有一种深深的屈辱感,一齐涌上了心头。被人嫉恨谗构,他可以不在乎,明枪暗箭,他可以不在乎,唯独这出身,这低贱的出身,是他永远无法克服的软肋,天知道,奉家主之命建一座祠堂,都可以因为这身份而险些葬送了他。那深埋在心底里地痛,再一次被剥了出来,腐蚀着他的自尊。
庆忌说的是对的,他的地位越高,越需要才智之士的扶助,需要有士族阶层地支持,而不是斗鸡走狗之徒、好勇斗狠之辈,然而,真正的才智之士不只难寻,真正的才智之士又有几个肯投效到他的门下?为一介家奴效力?虽说权同鲁相,可好说不好听啊。
车轮辘辘,阳虎地一颗心象那车轮似的也不知翻来覆去转了多少遭,寻思了多少个来回,马车即将赶到季府时,阳虎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他本来以为这一辈子也不会相见、不可能共事的人。
那人虽是贵族,却是破落贵族,若为权势所诱。未必不会屈身侍他。那人熟谙周礼,博学多才,是鲁国闻人,且落魄不名,求官心切。如果能引他为己用……,也未必要明着充做身边的智囊,只消荐他入朝为官,明为朝中同僚,暗为休戚与共的盟友,那又有何不可?
阳虎此人拿得起放得下,所重者唯有实际利益。一想此人可用,昔日恩怨顿时抛下,立时起了招揽之意,心中只想:“孔丘……不知此刻他是在陬邑老家,还是已经来了曲阜呢?”
次日一早,阳虎施施然捧着一口食匣再次来到雅苑,匣中是一只香气四溢的烤乳猪,这是他送给庆忌的一份礼物。今天来,他仍然是满面春风,只是那种喜悦与昨日不同。昨日是承揽了一件大事地自得之喜,今日却是令对手吃了一瘪地快意之喜。
二人坐下,阳虎先向庆忌道了谢,然后冷笑道:“这两个人,是我近来不将他们放在心上,这才险些吃了暗亏。否则他们怎么奈何得了我?哼!公山不狃,仲梁怀,早晚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说到这儿,他眉头一蹙:“仲梁怀前日见过了公山不狃。随即便去季孙子菲府上见了成碧夫人,我现在尚不知成碧夫人是否与他沆瀣一气,若是成碧夫人成了他地同路人的话,嘿嘿……”
阳虎的话至此而止,没有说地明白,但眸中却露出一丝狠厉之色。这也是他知道自己是庆忌最为倚重的人,绝不会做出对他不利的事。否则成碧夫人做为重要的季氏亲族。又是鲁国第一富贾,权柄又岂会小了。他纵然心中恨极,却连这一丝颜色也不会在别人眼前暴露出来的。尽管如此,已足以令庆忌暗暗心惊了:阳虎以一介家奴身份,却连季氏家的一个主人都不放在眼里,权柄和掌握的力量,显然比他估计地还要大的多。
阳虎与庆忌攀谈一阵,再次致过谢意便起身告辞,做为鲁国第一大忙人,阳虎每天确实有着太多的事情要做。庆忌送走了阳虎,没有再回内室,直接披甲着衣,叫人备车,便欲赶往尼邱山同众公子田猎。
皮甲刚刚穿好,正系绊甲丝绦,阿仇引了一个锦衣童子进来,那童子见了庆忌便施礼说道:“庆忌公子,我家主人季氏成碧夫欲邀公子今晚过府饮宴,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成碧夫人?”庆忌正系丝绦的手指一顿,微微有些发愣:成碧夫人邀我过府饮宴?
他忽然想起方才阳虎不经意间表现出的怨恚之意,成碧夫人先赠厚礼,又复相邀,到底是什么目的?如今鲁国三桓相争,形势诡谲,满朝公卿大夫无一人敢轻率地邀我赴宴,怕引起其他人的猜忌,这位成碧夫人虽非官场人物,毕竟也是公卿出身,为何却不避嫌疑?
没有搞清楚她的意图之前贸然赴宴,很容易引起阳虎的误会,而阳虎现在对庆忌来说,是最重要的合作伙伴,这样一想,庆忌便道:“原来是成碧夫人相邀,前日蒙夫人厚礼,庆忌正想使人还礼呢,不想夫人又请在下赴宴,庆忌实在惶恐。”
那小童笑吟吟地站着,听他说地客气,只道他马上便要一口应承下来,不料庆忌话风一转,又道:“庆忌已与诸位公子有约,同去尼邱狩猎,傍晚归来疲惫不堪,一身尘土,实在不便出席酒宴,请代庆忌回复夫人,成碧夫人的好意,庆忌心领了。”
小童一呆,他家夫人富可敌国、貌美如花,若说她出面邀请谁来,还从未有人会拒绝赴宴的,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庆忌转身道:“咳!英淘,取我为夫人备下的礼物,随童子去一趟成府。”
英淘一呆,心道:“公子何时备过礼物?让我拿什么去送礼呀。”
庆忌的眼神往案上一飘,英淘顿时会意,忙去捧起了阳虎刚刚送来的那头烤乳猪,对那发呆地小童笑道:“小哥儿,请吧。”
那时极讲究礼尚往来,人若送礼,必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