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水花的声音,我扭头,只见潇洒大叔拿杯子的手已经晃悠的那茶水跟十级大地震似的。喂喂,再晃下去那杯水都见底了,你喝茶还是啃杯子啊?
司马祈放下筷子,伸手进怀里掏出一条丝帕擦了擦嘴,然后道:“我们需要谈谈。”
说罢,凌厉的眼神直逼马狐狸,马狐狸悠哉地伸出纤长的手指,倒了杯茶,轻啜了口,压根没看司马祈一眼。
马狐狸,这世界上果然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你这个假小三当得太上道了!
我清了清嗓子,道:“司马小贼,出去私了吧!”
哐啷一声,杯子滑落撞击桌面的声音。
潇洒大叔,叫你淡定点嘛,这么激动,怎么做县太爷!
说罢我便站起来,才抬脚走了两步,便听见后面呯咚一声巨响,哎哟,我就说了嘛,潇洒大叔,淡定啊需要激动成这样子么?
于是乎,回头一看,囧。
那大字型瘫倒在地上,颜面神经还微微失调的居然是马英明!
哇,那潇洒大叔嘞?我转头一看再囧。
好强,有人可以坐着晕过去!
轻咳了声,我对那那悠哉过头的马文才道:“把你爹捡捡起来我和小世子去聊聊。”
马文才放下茶杯,随意的对我摆摆手,另一个手顺便捏起片西瓜,道:“去吧。不过”他狐狸眼轻轻一眯,扭头,笑得妖娆,“别走远了了哦。”
我顿时鸡皮疙瘩冒了冒,不自觉抖了抖,然后这才扭头想往外走,殊不知一回头便看见看见司马祈脸已经黑了一半。
啊嘞,马狐狸这下是彻底踩到司马小贼的尾巴上去了,叹了口气,我捏了捏眉心,对司马祈道:“走吧。”
站到花园里的时候,正是个大中午,太阳热辣辣,我和司马祈打自出了门便都没说话。一直沿着回廊走,几乎是走到了这县衙后院的尽头处,我脚一迈,便走到那颗不知种了多少年的大榕树下,直接坐了下来,然后伸手拍了拍旁边的地上,道:“坐吧。”
司马祈站在我跟前,榕树叶子很厚,颇有遮天蔽日之势,在叶子的阴影下,我抬起头来甚至看不清司马祈的表情。
只见他听见我的话后,站了半响,才袍子一撩,坐了下来。
叫他出来本意就是想说清楚,既然被逮住了,也只能摊牌了,
但是这么一坐下,在树荫底下反倒有几分清凉,只听得夏虫轻轻鸣叫,周围蔓延着一种说不出的宁静。刚刚饭桌上的气闷慢慢平息了,现在倒真是冷静了下来,一冷了下来,之前想好的话,便说不出口了,偏偏司马祈也没吭声,只是安静地坐在我旁边,却依旧是挺直的背脊。
想到这,我笑了笑。如果是马狐狸啊
这时候应该把整个背考上那树干上,单手垫在脖子后,然后施施然地闭上眼睛睡大觉吧
而司马祈呢,平日让他席地而坐基本上是没那个可能的,今个儿这一声不吭的却已是破例。更别说靠上那凹凸不平的树杆子上,因为啊,那会把他的衣服弄脏。他一向都是极讲究的,所以当年他冒着雨找到离家的我时,我发现他鞋子上的全是泥,那一刻不可谓不感动的。
但是这么一晃,便过去许多年了。
他长大了,我却依旧是那副样子,十来年的日子,仿如弹指般快得让人茫然。
司马祈又拉了拉自己的袍子,终于开口道:“卿儿,为什么要逃婚。”
我笑笑,垂头看着那地上斑驳的光,道:“司马祈,我们不适合。”
“我们不适合?从家世从品性,我们哪里不适合?放眼整个长安洛阳没有别人能够比我更能容忍你的性子了,你哪一次烂摊子不是我帮你收拾的?我们不适合那你以为找了别人就能比我更适合了?!”
司马祈扭头看我,嘴角有一抹讽刺的冷笑。
我看着他的笑容,心里是说不出的不舒服,但是,他说的确实是个事实,让我无从反驳。
魏晋士族世家子弟那个不是美人在怀风流享乐,像我这种外表没有一点女人味、内里也没有点舞文弄墨的修养的女人,确实不会有人要,除非是冲着贾家而来。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士族。
又是士族
闭了闭眼睛,把胸臆间那股子隐隐的怒气压了下去,我长舒了口气,道:“我根本不想嫁给那些所谓的名门望族,司马祈,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我们不适合。”
我转眼看他,只见他死死盯着我,我甚至能知道他此时隐在宽大袖子下的双拳定然已握得青筋乍露,也只有我能把总是风度翩翩的司马祈逼到怒发冲冠。
“司马祈,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如果结为夫妇,那么我们二十岁、三十岁直到六十岁的时候,会怎样么?”
司马祈一愣,似乎没有想过我会问这种问题,反应过来后眉间的结轻轻松开了些,道:“二十岁的时候,神仙眷侣,三十岁的时候,美满和睦,到了六十岁,自然儿孙满堂。”
我轻轻一笑,道:“那我又问你,司马祈,我十岁的时候闯祸捣蛋,你帮我收拾了烂摊子。我十五岁的时候闯祸捣蛋,你却跟我说贾亦卿,下不为例。那如果我二十岁的时候也闯祸呢?三十岁的时候还闯祸呢?”
我天生就不是个安分的人,那种宗族之中日复一日的贵妇日子我定然不会那么安安分分的过下去的,我这般问,其实正正是就算马文才没有出现,我们也要面对的问题。
司马祈皱眉道:“自然是和你说我们都大了不许再这么胡作非为”
“三十岁呢?四十岁呢?”
“那”他口一滞,半响没说话。
我哼笑出声,道:“你也不用想了,三十岁的时候,恐怕你早已连正眼都不会再瞧我一下,那时候的你佳人在怀,左拥右抱,早就新人满屋,哪记得我这个曾经在十五岁的时候曾经也被称赞过率真可爱的旧人?”
“你这一切说辞根本都是些莫须有的担忧!”
他有些怒了,眉头紧皱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道:“司马祈,你能说这辈子只娶我一人么?”
我这句话一出口,两人便同时陷入了沉默,夏风依旧缓缓而拂过,发丝轻扬,碰到脸颊上有丝瘙痒,心里却觉得难受,轻轻的疼痛像藤蔓一样慢慢攀爬腐蚀,烙得心脏生痛,却不见血。
过了不知多久,司马祈忽然站了起来,背对着我,他的发极顺极黑,随着他的动作飘拂,在那斑驳的光影照射中仿佛折射出浅浅的光。
其实,我是真的配不上司马祈的,他只是一只披了华丽无害外皮的猛兽,终有天都会张开锋利的嘴牙,去追逐捕猎自己的猎物,直到把猎物拆骨入腹。
然而,我却不会是能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时不与我,我不与他,都是命定的。
我永远会记得,那年他才十六岁,高高站在城门处的高塔处,因为我随口感叹的一句惠帝做皇帝也不容易,他嘴角带着的那抹轻蔑的笑,还有那句,天下终究是有能者而居之的,他是司马家的耻辱。
那时,他爹司马亮早与贾南风结盟,基本上架空了所有惠帝的权力。
我看着那个精神勃发的少年,衣袍临风飘逸,极目远眺,仿佛天下都在尽在你眼中般。从那时开始,我便明白了我们是彻底的不适合的。司马祈,你的感情里参杂了太多的东西,有所求,便心不纯。
“我不想骗你,所以我告诉你,只娶一个女人,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能保证,你永远都会是我司马祈最亲最爱的女人,正妻的位子也永远不会动摇”
说到这里,已经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我摇摇头,也站了起来,道:“也许我就是那么贪心的人,虽然明知你我都是士族子弟,从小就知道婚姻之事说白了不过一场交易,所谓的两人都真心,只会随着朝堂的势力变化慢慢地磨灭,直到有一天,消失殆尽。但是,我依旧不能控制我这种贪心,何况我并不喜欢你。好了,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很抱歉让你从长安那么远过来找我,但是,我们的纠缠其实没有什么意思。你可以回去退婚,我不在意什么名声不名声的。倘若你依旧不愿意的话,那么我过些日子便回去亲自上京求贾皇后把婚事取消了也可以!”
说罢我迈步想走,但是才迈开步子便被他一手抓住了,他的手捏得我有些生痛,桃花眼中有丝受伤,道:“我不远千里而来,你竟然让我回去退婚?!你竟然如此待我?倘若我真的需要政治联亲,你断然不会是第一选择,但是我仍然选了你,而你说的那种联亲,根本就不会影响到我们!无论将来如何,我司马祈都能担保我最爱的就是你!”
十几年来的相护,我何尝不明白你的心意,但是我们之间隔了太多的东西,你不是最适合我的,我也像你说的,不会是最适合你的。
我的心很大,大到很不知足地希望占据自己夫婿心内每一丝角落。
然而我的心又很小,缺少很多欲望,没办法有雄心壮志去争去抢,深闺院落里的尔虞我诈并不少于外头,只怕那种时日如果过久了,最终还是要放手的,等到到时来后悔,不如现在就撤手,更何况,我现在对你早已没了那门朦胧的心思,一切,都已清楚明晰。
我摇摇头,拉开他的手,道:“你我相识多年,对彼此脾气早已了然于心,倘若不是真的觉得我们不适合,我定然也不会离开洛阳远走至此。”
说罢,我再抬脚想走,却被他再一次狠狠拉住,力度大得我踉跄了下,只见他嘴角浮现了笑,很冷。
“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那人是马文才对不对!?”
司马祈从未对我用过质问的口气,我被他的态度一下子震得有点懵,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使劲一挣从他的手里脱了出来,扬声道:“即便没有其他人,我们也是不适合的!”
虽然是马文才令我更加认识到我离开洛阳、离开司马祈是个正确的决定,但是,我们本身的问题才是最主要的,一切都不能怪到别人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