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个是四弟天然,不是三弟,」尹天翊头也不回地说:「三弟是天忧,他最怕念书了。」
「哦那再请问,金阈皇宫的六大殿是」
「弘征、玉衡、摇光、天泉、天枢、永和。」尹天翊脱口而出,并没发觉紫尧是在试探他。
「原来不是假冒的王爷啊。」紫尧若有所思,他不明白的是,怎么看,都无法将尹天翊和以妖术魅主的娈臣联系在一起,只不过,是一个行为有些古怪的少年罢了。
紫尧说了声告退,就悄悄离开了马厩。
这一次,他化名来到大苑,是想探一下大苑的虚实,而且和他心里想的一样,铁穆尔最大的弱点,就在于他只有一个儿子。
似乎已亲眼看见大苑不久后的动荡,紫尧绽开一抹微笑,谁说斧头砍不倒参天大树呢?
蒲离是蛊毒之国,以制造各种各样的蛊毒闻名天下,将蛊毒的做法,和特殊的容器送到塔塔尔,希望那北郡王够聪明,能将战争拖上半年,甚至一年。
而大苑靠一个才九岁的毛孩子,能有什么气数!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被卷进阴谋斗争的尹天翊,全神贯注地洗刷着白音,累得满头热汗,终于,换了七桶水之后,白音洗刷干净了,尹天翊收拾好木桶,刷子和毡毯,大大吁了口气。
走出马厩,迎面是刺目的金色余晖,未消解的暑气,让大地依然炎热,尹天翊抬手遮挡着阳光,望着映在河流中的火红夕阳,带有沙土气息的风,呼呼猛吹着
「天翊」
铁穆尔也在看夕阳,雄浑的落日烧红了天边的云锦,草原上笼罩着金色的寂静。
没有尹天翊在身边,他还真不习惯,不知不觉攥紧腰间的蒙古刀,脑海中浮现出尹天翊的一颦一笑,心里暖烘烘的。
自从失去塔娜之后,铁穆尔以为,他这一生都无法再体会到幸福的感觉
第二章
在河边清洗了双手和双脚后,尹天翊走回自己的御帐,一路上,无数士兵向他行礼致敬。对于这个从不摆架子的王妃,大家心里还是满喜欢他的。
尹天翊走进凉爽的御帐,立刻闻到一股奶茶的香气,不是普通的奶茶,而是装在皮囊里的骆驼奶,感到稀奇。
一身轻薄夏装的乌勒吉玛在火塘前忙碌,看到尹天翊进来,匆匆下跪请安,「殿下圣安。」
「起来吧,吉玛。」尹天翊和善道:「不是说了别多礼吗?」
乌勒吉玛依旧跪着,头垂得很低,只能看见她的珊瑚头戴。
尹天翊奇怪地问:「吉玛,你怎么了?」
「我」
吉玛声音沙哑,像是受了很大委屈。
尹天翊愕然,追问道:「吉玛,你你在哭吗?」
乌勒吉玛缓缓抬起头来,泪如断珠。
尹天翊傻了眼,他没想到吉玛真的是在哭,慌张道:「吉玛,到底出了回事?受气了?被欺负了?你别哭,快告诉我呀!」
「殿下」乌勒吉玛淌着泪,「我收到骀蒙的书信,他们说阿爹死了」
乌勒吉玛肝肠寸断,猛扑进尹天翊怀里,哭成了泪人。尹天翊赶紧抱住她,心里也难受极了,他年少时也经历过丧父之痛,所以很能理解吉玛的感受,眼眶也红了。
尹天翊轻柔地拍着乌勒吉玛的肩膀,任由她抓着衣襟哭,这个时候,也只有眼泪能宣泄心中的悲痛。
「殿下,吉玛她」从侍女那里得知乌勒吉玛丧父的消息,宝音急步走进御帐,恰好看到这哀戚的一幕,十分同情,又叹息着走出去了。
撕心裂肺的恸哭声渐渐平息,乌勒吉玛抽噎着,仍有些不能自已。尹天翊胸前的衣服湿了一大片,可他并不介意,柔声道:「吉玛,回骀蒙为你的父亲送葬吧,你是他唯一的亲人吧?」
「可是,」乌勒吉玛抬起头来,一双杏眸充满哀痛,「我离开的话,谁来照顾殿下?殿下明天就要去蒲离了,我发过誓,要随侍殿下左右,怎么可以」
「吉玛,」尹天翊温柔地打断她的话,「百行孝为先,爹可只有一个,别做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事情,蒲离又不远,而且我身边还有宝音呢,你就放心去骀蒙吧。」
「殿下。」乌勒吉玛的眼眶又红了,她十二岁就失去了母亲,与老实敦厚的父亲相依为命,她是很想立刻赶回骀蒙的。
「谢谢殿下,您真是一个好人。」
乌勒吉玛的泪眸慢慢敛下,内心激烈挣扎着,尹天翊确实是一个善良的人,可是为什么偏偏是铁穆尔的妃子呢?他该娶妻生子,拥有自己的家庭才对。
吉玛并不想害尹天翊,可惜造化弄人,尹天翊如果在金阈,逍遥地做他的王爷,她也不会想要害他,为了铁穆尔,就是杀人放火她也敢做。
吉玛相信,尹天翊不适合铁穆尔,在传宗接代这一条上,尹天翊就做不到,其它还有许多事情,和前王妃塔娜比起来,尹天翊简直不值一提。
生长在大苑,吉玛早就听说过前王妃塔娜的事情,她是阿勒坦族长的大女儿,和铁穆尔从小就定了亲,容颜绝丽,精通大苑语金阈语,骑马打猎不比男儿差,女红也是大苑第一。
她贤明能干,把大苑一切琐碎杂事处理得井井有条,让铁穆尔放心出外打仗,如果这样的人是铁穆尔的妻子,吉玛甘愿做她的婢女。
可尹天翊不行,尹天翊只会拖累铁穆尔,其实打从第一眼起,吉玛就有些看不起尹天翊,可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一直卑躬屈膝。
她相信苍天有眼,腾格里绝不会为他的儿子安排一个男人做王妃,所以她一直在等待
说不定,之前她所遭受的苦难,都是腾格里对她的试炼,让她遇见铁穆尔,让她鼓起勇气,用柔情蜜意软化铁穆尔的心,总有一天,她会是铁穆尔的妻子。
「对了,骀蒙在北方吧?」尹天翊完全不知道吉玛心里在想些什么,微笑道:「现在天气这么热,你一个人去北方很辛苦,我派一队士兵保护你吧;多带几匹骆驼,我听说北边的河水都干涸了;还有,不要走快捷方式,小路上还是有流寇出没的。」
尹天翊细心的叮嘱,让乌勒吉玛良心稍有不安,她望着尹天翊的脸,情深意切道:「殿下也要多保重,吉玛不能在殿下身边了。」
毕竟是曾经共患难的朋友,尹天翊很舍不得,但是他怕乌勒吉玛心里难受,故作开朗道:「瞧你,又哭了。起来吧,快去准备行李,再过两、三个月,我们不是又能见面了?」
「是呀,殿下。」乌勒吉玛笑了笑,站起来,深施一礼,「殿下,吉玛这就告退了。」
「好。」铁穆尔离开后,紧接着又是吉玛要走,尹天翊颓然,有一种突然之间,大家都离他而去的伤感。
「殿下,」乌勒吉玛离开后,宝音和巴彦走进御帐,「您让吉玛回去骀蒙了吗?」
「嗯。」
「那我们要少一个人去蒲离了。」宝音走到檀香木大衣箱边,动手收拾尹天翊的行李,一边说道:「吉玛是个勤快的姑娘。唉,六、七月的太阳最毒了,老人挨不住,希望她别太伤心了。」
「我倒是担心殿下啊,」巴彦也在一旁整理行李,这是尹天翊第一次出使其它国家,巴彦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带上。「我让御医备了许多消暑的药,顶着烈日赶路,就怕殿下吃不消,就是壮年汉子,也在太阳下晕倒呢。」
「叫乌力吉从洞窖里运些冰块来吧?」宝音回头说道。这些冰块是冬季大雪天时,牧民特意冻在天然洞窟里的,夏季消暑用,当然,这是王族才能享用的奢侈品。
「也好。」
巴彦立即出去了,宝音整理好一个衣箱,抬头,看着坐在卧榻边,魂不守舍的尹天翊,暗暗叹息,难怪歌里都唱相思苦,殿下一定很想念可汗吧。
凝视片刻,宝音走到放贵重物品的描金箱子前,拿出象牙龙箫,放进行李箱子里。
盛夏,天上飘着几丝云絮,太阳一动不动地高悬在头顶,烧灼着一望无际的草原,大苑的夏天要比金阈热得多,因为沿途毫无避暑的树荫,也没有客栈可以休息,让远行的人十分辛苦。
尹天翊坐的车辇,是一辆非常宽敞又通风的华盖车,金色车顶,四周垂下长长的白色纱帐,由四匹骏马拉着,内里则铺垫着芦苇杆编织成的席垫,席垫下前方有冰枕。
在大苑,白色是吉祥的象征,意味着祥瑞、圣洁和喜庆,和金阈崇尚红色正好相反。刚来草原的一会儿,看到大臣们清一色白衣、白鞋来拜见他,尹天翊真是吓得够呛。
想到当时自己窘迫至极的模样,尹天翊的脸孔红红的,抬头看着纱帐外面,一千多人的队伍,又运着几十车礼品,在草原上煞是扎眼,好在从大苑到蒲离只有一个月的路程,也无险峻的地势,应该不会再遇到强盗了。
被困流民营长达三个月,备受欺凌和毒打,尹天翊很怕强盗,尽管他对谁都没说,包括铁穆尔,希望这可怕的记忆会随时间淡去,晚上仍会被噩梦吓醒。
「殿下,该你了。」
紫尧打开折扇的声音,让尹天翊突然回过神来,俊逸的紫尧倚靠着其中一个白色绣枕,乌黑的长发扎起,穿著蒲离国华丽的衣裳,轻声催促尹天翊,尹天翊赶紧抓起棋子。
「啊,又是我啦!」
一月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路上又没什么可观赏的景致,两人就在车上下棋,聊天打发时间。
紫尧有他自己的车辇,不过,尹天翊觉得既然他们都是男人,要侍卫跑前跑后的传话太奇怪了,于是邀请紫尧坐自己的车,紫尧欣然接受,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相处得十分融洽。
尹天翊盘腿坐在席垫上,拧紧双眉盯着面前的棋局,紫尧执黑,他执白,而棋盘上,显然是黑子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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