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摩勒忽然停下步来,号陶大哭。南霁云知他满腔悲愤,索性计他先哭个痛快,然后再慢慢劝解道:“你义父一家都是在刀尖上讨生活的人,不是他杀人家,便是人家杀他,你要想开一点。”铁摩勒道:“话虽如此,但总不该死在王伯通那老贼父女之手。你看他今日要斩尽杀绝那般狠劲,做了绿林领袖,只怕比我义父还要凶暴得多。”南霁云叹口气道:“绿林中能称得上侠盗的又有多少?你父亲算是一个,通州的快马姚算是一个,其他的就很难说了。我劝你把今日之事当作一场噩梦,过去了就算了,你从此也不要在绿林中再混下去了。”铁摩勒道:“我义父于我有十年养育之恩,此仇我岂能不报?”南霁云知他正在气愤上头,劝也无用,便道:“你若执意报仇,那就更当爱惜身子。王伯通刚才放你,并非出于心愿,你要赶快离开这个地方才是。”
铁摩勒霍地站了起来,擦干眼泪,道:“南叔叔,你说了这许多话,只有这几句我听得进去,我是直性子的人,你不怪我吧?”南霁云暗暗叹息,心道:“似这等绿林中的冤冤相报,真不知何时始了?”当下说道:“你性情刚强,自是英雄本色,但刚则易折,而且也应该用在正当的地方。咳,这些话我知道你目前还是听不进去,待再过几年,要是咱们还能相聚的话,我再慢慢和你说吧。现在,咱们可得先找你的段叔叔去。”
走了一会,忽见前面一彪军马,打着一个绣有“王”字的大旗,王伯通的儿子,坐着一匹高头大马,得意洋洋,顾盼自豪,但他脸上青肿了一大块,好像刚刚和人打了一架似的。
原来他是带领人马来接收窦家寨的,在半路上碰到段珪璋夫妇,被窦线娘打了他一弹子,现在来到山下,又碰了南、铁二人,不觉一怔,心道:“空空儿是怎么搞的,怎的都让他们漏网了?”
前头那几个头目认得铁摩勒,纵马上来拿他,铁摩勒一声大喝,先迎了上去,南霁云急忙叫道:“不可!”说时迟,那时快,铁摩勒已握着向他刺来的长矛,将一个头目从马背上扯下,幸而南霁云叫得及时,铁摩勒一撒手,将那支长矛插下,就在那头目的颈项旁边,要不是南霁云阻止,这一下他就要把那头目钉在地上。
南霁云朗声说道:“王少寨主,你意欲何为?可是要和南某再见个高下么?”那黄衫少年望了他们一眼,忽然哈哈大笑。
铁摩勒怒道:“你狂什么?你家也不过是仗着个空空儿罢了。”那黄衫少年道:“是我爹爹放你们走的不是?”他见南、铁两人衣裳整洁,身无伤痕,要是曾和空空儿交手,决不可能这样全身而退。南霁云面上一红,道:“是又怎样?莫非你不服气,要将我们留下么?”那黄衫少年笑道:“我是败军之将,不足言勇,不过,你也不必在我的面前再逞好汉了。我爹爹既然放你下山,你就尽管走路吧!”令旗一摆,左右让开,南霁云不知怎的,自从那日之后,一直就对这少年有憎恶之感,如今听了他这番讥刺,怒气更增,刚要发作,猛地心头一跳:“我刚才还劝铁摩勒不可轻举妄动,怎的我却反而失了常态了。”当下把冲到口边的回骂咽了下去,携了铁摩勒便走。
再走了约莫十里光景,南霁云眼利,远远瞧见前面一棵树下有两个人,正是段珪璋夫妇。南霁云唤道:“大哥、大嫂,小弟和摩勒来了!”段珪璋应了一声,声音苍凉之极,窦纷娘目光呆滞,默然不语,直听到铁摩勒在她面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才好似在噩梦中醒来一般,全身抖了一下,颤声道:“怎么啦?他们,他们——”铁摩勒哭道:“我义父死了,四位叔叔也全部死了。姑姑,你,你——”窦线娘知道铁摩勒是要请她报仇,面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沉声说道:“是空空儿下的毒手么?”铁摩勒道:“不,是王伯通那个女儿,这小丫头比空空儿还要狠毒三分。姑姑,你——”窦线娘神色如冰,冷得令人心里发抖,铁摩勒不觉噤声。
出乎意外,窦线娘并没有哭,但那神情比号陶大哭更要令人难过,过了好一会子,始听得她喃喃自语道:“我怎有面目见我的哥哥于地下?珪璋、珪璋——”
段珪璋凄然说道:“线娘,别的事情我可以从命,只有这一件事情,我不能从命。”他们夫妻俩心意相通,段珪璋知道妻子想说的是什么,而窦线娘也知道丈夫是为了守他与空空儿的信诺,决不肯为她兄弟报仇了。
窦线娘忽地抬起眼睛,说道:“大哥,我今生今世只求你一件事情了,这事情是你可以做得到的。”段珪璋道:“什么?”窦线娘道:“你虽然在村子里开过武馆,却并未收过一个真正的徒弟。我要你将摩勒收做衣钵传人。摩勒,你愿意拜你姑丈为师么?”段珪璋铁摩勒均是一怔,但随即两人都懂得了她的意思,铁摩勒立即跪下叩头,向段珪璋行拜师大礼。
拜师的大礼是要行三跪九叩首的,铁摩勒刚刚磕了一个响头,段珪璋忽地叫声:“且慢!”将他扶起。
窦线娘道:“怎么,你不愿收他为徒?”段珪璋道:“不,我这是为他打算。他应该找一个比我更高明的师父。”铁摩勒道:“姑丈,我但求学得你这手剑法,于愿已足。”段珪璋苦笑道:“即算你学了我全身的本领,也还是抵敌不过空空儿,又有何用?”铁摩勒道:“但若用来对付王家父女,那却是绰有余裕的了。我想王家也总不能永远留着空空儿做他们的保镖。”
要知段珪璋夫妇已向空空儿立下誓言,从今之后,不再管王、窦二家之事,所以窦线娘要丈夫收摩勒为徒,实是指望由铁摩勒代她报仇。段珪璋本意不愿再卷入漩涡,但一来为了不想妻子终生难过;二来他也是的确喜欢铁摩勒这天生的习武资质,因此踌躇再三,终于想出了两全之计。
段珪璋扶起了铁摩勒,却对南霁云道:“南兄弟,我想请你将摩勒携到襄阳,拜见令师,并请你代为进言,求令师破例将他收为门下。”南霁云道:“铁寨主生前与家师交情相厚,家师也曾屡次叫我打听摩勒的下落,这事十九可以如愿。”
段珪璋道:“摩勒,你我相处多时,如今分手在即,我虽然不能收你为徒,却有一件小小的礼物赠送给你,也算是我夫妻的一点心意。”说罢,将一本剑谱拿了出来,交给铁摩勒道:“这是我家传的剑谱,并附有我这二十年来学剑的心得,你拿去吧。其中重要的剑诀,我都曾经给你讲解过了,你仔细琢磨,以你的资质,学起来不会很费力的。”
铁摩勒惊道:“姑丈,这、这怎可以?我,我怎能要你的家传剑谱?”段珪璋道:“这本剑谱我已熟背如流,我的儿子又还小,你先拿去,要是我的儿子能脱灾难,将来长大成人,你再交回给他也还不迟。”窦线娘也道:“傻孩子,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拘泥什么名义?姑丈不肯收你为徒,是为了有更好的安排,怕乱了武林班辈。你若能够好好的用这本剑谱,不辜负你姑丈给你的这番心意,我将来还要深深的多谢你呢。”铁摩勒双眼润湿,接过剑谱,重新叩了三个响头,算是行了“半师”之礼,郑重说道:“姑姑放心,摩勒决不能辜负姑丈、姑姑的心意!”窦线娘悲惨阴沉的脸色,这时才开始有了一丝笑意。心想:“他若得了磨镜老人的内功真传,再学全了剑谱上的六十四手龙形剑法,纵然未必胜得了空空儿,也可与之一拼了。”
段珪璋道:“南贤弟,摩勒今后托你照顾了。今番承你拔刀相助,长途护送,厚义深情,感激不尽。后会难期,唯望各自珍重。”四人挥泪而别。南霁云与铁摩勒一道,前往睢阳。段珪璋夫妇则北走凉州,上玉树山讨回孩子。
暂且搁下段珪璋夫妇不表。只说南、铁二人,为了提防王家父子临时变卦,再发追兵,匆匆忙忙的一口气又赶了十多里路,天色将晚,腹中饥渴,恰好路旁有间茶店,南霁云道:“咱们且进去暂歇一会,吃点东西再赶路。”
这类茶店多兼卖一些酒菜,有两个大汉正在里面喝酒,店门口系着他们的两匹坐骑,铁摩勒低声说道:“这两匹黄骠马倒是不俗!”
那两个大汉听得他说话的声音,抬头一看,登时双方都是一愕,坐在上首的那个大汉,更是“啊呀”一声的叫了出来。
原来这两个大议都是安禄山手下的军官,不知何故,却换了寻常百姓的衣服。南霁云认得那个叫喊的汉子,正是安绿山帐下四大高手之一的张忠志,另一个虽然不知名字,也是那晚在安禄山府中交过手的人。
那一晚南霁云闯进安府去救段珪璋,一口宝刀,杀伤了十几名武士,这两个人都是给他杀得丧了胆的,陌路相逢,大吃一惊,张忠志急忙起立说道:“南大侠,是你来了?你老人家好?”南雾云道:“没死没伤,怎么不好?你两人也好啊?”张忠志那个同伴,那晚给南霁云斫了一刀,伤口刚合,尚未痊愈,闻言甚是尴尬,却也只得拱手说道:“多承关注,彼此都好。”张忠志道:“那晚我二人是奉命而为,还望南大侠恕罪。”南霁云摆摆手道:“没什么,你们坐下来喝酒吧。”铁摩勒却瞪了他们一眼道:“喂,你们换了这身衣裳,敢情又是要偷偷摸摸的去干什么坏事?”
张忠志面色一变,连忙说道:“小哥儿取笑了。我二人是奉命去查办一件案子,故此乔装打扮。哎呀,时候不早,我们可得赶路了,夫陪,失陪,恕罪,恕罪!”铁摩勒道:“喂,什么案子?”张忠志道:“没、没什么,是乡下人两村械斗的小案子。”说话之间,已经跨上了黄骠马,南霁云道:“摩勒,不必多管闲事了,由他们去吧!”这两人如奉大赦,急忙快马加鞭,绝尘而去。
铁摩勒“哼”了一声,道:“这两人鬼鬼祟祟,支支吾吾,定然没有好事情。试想若然只是两村械斗,何劳安府的大武士出头弹压?”南霁云道:“你说得不错,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