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霓忙道:“干爹,您怎么了?”
蒙不名一双老眼直望着眼前丈余外那片瓦砾堆,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杨敏慧、赵晓霓立即凝目望去,只见蒙不名的目光投注处,横着一根烧焦的大木头,木头上露着一对焦黑焦黑的东西,那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是一双人脚。
这座庄院里不是没人,有人。
蒙不名看见这双人脚的时候,心就往下一沉,可是他又不能不说,瞒人得看什么事情,这种事怎么能瞒?
赵晓霓脱口叫了一声:“人,有人。”
杨敏慧脸色一白就要走过去。
蒙不名直起腰来伸手拦住了她,道:“慢点儿,姑娘,让我走前头。”
他提着那报棍儿跨步越前走了过去。
木头压在人腿上,再往上看是一堆瓦砾,毫无疑问地,人是埋在了那堆瓦砾里。
蒙不名估量了一下伸出了那根棍儿,一根小树干,够细的,够软的,可是在蒙不名手哩,它就跟一根铁棍差不多。
蒙不名单臂凝功,把真力贯注在那根棍儿上,先排开了那根烧焦了的木头,然后又拨开了瓦砾。
人露出来了,都烧焦了,乌黑乌黑的,不但难辨目,连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来了。
赵晓霓在“白莲教”里多年,见过不少血淋淋的场面,可是现在她却不忍看这火窟焦尸,也不敢看。
杨敏慧脸色白的厉害,两眼直愣愣地望着那具焦尸,道:“蒙老……”
蒙不名心里也揪得厉害,吁了口气,道:“不会的,姑娘。”
杨敏慧声音突然发了抖,道:“这间房子不小,说不定还有您再翻翻看。”
蒙不名没说话,沉默了一下,又递出了他手里那根棍儿。
蒙不名的动作相当快,不一会儿工夫瓦砾、焦木都拨开厂。
杨敏慧没说错,的确还有,这片瓦砾底下埋着整整廿具尸体,都烧焦了,衣裳没了,毛发也没了。
赵晓霓身躯泛起了一阵颤抖,缓缓背过身去。
蒙不名脸上的颜色也变了。
杨敏慧木然站在那儿,脸色更白。
蒙不名定了定神,强忍惊骇,道:“不会的,姑娘,光祖家的人也不只廿个。”
杨敏慧开了口,声音颤抖得厉害:“蒙老,这廿个人在一间屋里,尸体横七竖八,而且还有相连的,分明是火起前让人关在了一处,或者在关在这儿之前就没了知觉,他们投一个是近门近宙的!”
蒙不名心神震动,他知道杨敏慧推测得不错,廿个人在一间屋里,有九成九是被人关在一起的。
廿具尸体没一具近门近窗,那就是说火起时没人争先恐后的逃命,除非他是没知觉的人,要不怎会见火起不逃命?
他打心里起了颤抖,道:“姑娘,即或是,这儿只是些被宰的,香妞儿恐怕早已经离开这儿了,说不定连火都是她放的。”
杨敏慧道:“您说得对,光祖家的人也不只廿个,咱们再找找看。”
天已经大亮了,晨雾也散了,远近的事物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目光所能看到的地方,设再见一具尸体。
蒙不名沉默了一下道:“咱们再到后头看看去。”
三个人到了后院。
后院比前院略小了一些,可是那瓦砾与焦木远比前院为多,另外还有假山,有水塘,有小桥”
假山是好的,小桥也没被波及,朱栏仍是鲜红鲜红的,只是那水塘里落了不少灰烬。
杨敏慧道:“妹妹,你是在什么地方见着天香姐的?”
赵晓霓一指院东一座烧焦了的空架子,道:“那间屋,那间屋原是——间精舍。”
杨敏慧二话投说,腾身掠了过去。
蒙不名叫一声:“姑娘,慢点儿。”
飞身跟了过去。
杨敏慧人落在“精舍”前,她没有掠进去,事实上她掠进去并没有用,—间“精舍”都被瓦砾焦木堆满了,不一点一点地翻开,是很难看见什么,找到什么的。
蒙不名赶到,她向蒙不名伸出了手,道:“蒙老,把那根棍儿给我用用。”
蒙不名道:“你外头等着,还是我来吧。”
他没等杨敏慧答话便一步跨了进去,一根棍儿翻动,左拨拨,右挑挑,设多大工夫把瓦砾焦木全挑开了,虽然还剩下几小堆,可是那已经不足藏一个人了。
没有,什么也没找到。
蒙不名吁了一口气,他抬袖子擦了擦汗,那汗并不是累出来的。
他一步窜子出来,道:“可以放心了吧,姑娘。”
杨敏慧沉默了—下道:“蒙老,我要再找找,除非找遍每一个角落,要不然我不能放心。”
蒙不名没奈何,其实在没找遍每一个角落之前,他又何尝能放心,他点了头,道:“好吧,姑娘!”
后院都找遍,蒙不名手里那棍棍儿没放过任何—‘个角落,连墙边的阴沟都翻过了。
没找到一具尸体!
甚至连个可疑的东西都没有。
蒙不名吁了—口气,举袖又擦了擦汗。
这回,那汗有一半儿是累出来的!
三个人默默地出后院又回到了前院。
杨敏慧停步四下望了望,道:“蒙老,前院还有役找过的地方。”
蒙不名没说话,提着棍儿往右行去。
他从院西开始翻,仍然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没放过任何一寸被瓦砾盖着的土地。
从院西,到院东,结果……
院东,紧挨着东墙有一间小屋,看屋里的瓦砾下一根根焦木,这间屋像是柴房。
在这间柴房的瓦砾下,蒙不名手里那根棍儿翻出了一具烧焦子的尸体,也就是在这座大庄院里找到的第廿一具尸体。
蒙不名的心揪了起来,身上直冒冷汗,可是他役敢说出口。
杨敏慧的脸色一下又白了许多,两眼发直了老半天,才颤声说道:“妹妹,你来的时候,可看见别个女的?”
赵晓霓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是直来直去,没到别的地方去,也许……”
蒙不名突然吐气开声,道:“对了,这儿不可能没有别的女流!”
杨敏慧两眼含泪,缓缓蹲下身去,她在那尸体的头前方地上捏起了—样东西,那是—只烧黑了的风钗。
她缓缓站了起来,道:“妹妹,你见过这只凤钗么?”
赵晓霓忙一摇头,道:“没见过。”
杨敏慧转动泪眼望向蒙不名道:“蒙老,您呢?”
蒙不名道:“姑娘,这儿的女人不只香妞儿—‘个,用钗的女人也不只香妞儿一个。”
杨敏慧没说话,她拿钗的那只手起子颤抖。蒙不名接着说道:“姑娘,香妞儿要做,尸体不会只有廿具,再说她也不会跑到
这间柴房里来……”
杨敏慧道:“我怕她刚放倒二十个便被他们发现了……”
蒙不名皱眉说道:“姑娘,你怎么老往坏处想?”
杨敏慧目光一凝,道:“蒙老,您怎么想,您真能一点也不揪心么?”
蒙不名道:“这个……我这个人无论碰上什么事,一向都往好处想,事实上,根据这儿的情形看,根本就不像……”
杨敏慧道:“要是咱们没想到天香姐要做傻事,那还好一点。”
蒙不名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杨敏慧目光又落在地上那具女尸上,道:“不管她是不是天香姐,我想埋了她。”
蒙不名道:“人死人土为安,咱们既然碰上了,那是应该的咱们把他们都埋了,就埋在这前院。”
杨敏慧道:“怎么,那二十具尸体您也要埋么?”
蒙不名道:“姑娘,不管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咽下这口气后都是一样的。”
杨敏慧没说话,目光又落在地上那具女尸上,她的脸苍白得厉害,一点血色都没有。
口口口
出了庄院,蒙不名挥了挥身上的土。
日头老高了,那匹套车的牲口,正在低头吃草,只有它不懂什么叫揪心,什么叫悲痛。
蒙不名走向马车,刚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住了,两眼直望着身前地上,接着,他蹲了下去。
大黑夜里看不见。
那时候只注意火场,也没留意。
现在大白天看见了。
地上有马蹄痕印.也有车轮痕印,一直往前延伸着。
他站了起来,转过了身,道:“姑娘,这些蹄印轮痕还是新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天,而且是出去的,不是往这边来的。”
杨敏慧似乎听不进这些,也似乎对什么都投丁兴趣,她淡淡地应了一声:“是么。”
蒙不名道:“我认为火起之前,他们带着香妞儿走了。”
橱敏慧失色的香唇翕动了一下:“那么,里头那二十一具尸体又是谁?”
蒙不名道:“只要咱们能顺着这些蹄印轮痕找到了车马愁不明白。”
杨敏慧失色的香唇翕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蒙不名道:“姑娘,咱们总是要走的,不能老呆在这儿杨敏慧道:“蒙老,我也还存着一线希望,可是我怕,我怕这一线希望幻灭。”
蒙不名苦笑说道:“话是不错,只是……”
杨敏慧一点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喜讯也好,噩耗也好,迟早总会知道的!
我听您的,咱们走吧。”
蒙不名当先迈步往马车行去。
罗汉正在喝酒。
以前他是酒不沾唇,可是现在他爱上了这辛辣的东西。
酒是香醇的,可是在罗汉嘴里,却晶不出它一点香醇味儿。
这个酒棚子塌了一半,可是卖酒的还做着生意,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不做生意吃什么。
兵荒马乱的时候,进这个棚子的人少得可怜,可是有一个总比没—个好,现在不就有一个么!
下酒的菜,可怜,两个小碟儿,一碟儿花生,一碟儿盐黄亓在这时候,有胜于无,有这碟儿花生跟黄豆,已经是很不错了。
这个酒棚子紧挨着一棵大树,枝叶茂密,树阴相当浓,日头晒不着,挺凉快的。
这棵大树长在村口,这个村没几户人家,比较大,比较像样的一家,坐落在村西,遥遥地正对着这棵大树。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家大宅院门口来丁一队车马,一辆高篷马车,二三十匹健骑。
罗汉脸正对着那座大宅院,他清楚地看见厂这队车马,他先是一怔,继而两眼之中射出了怕人的光芒。
马车停妥,车里下来个人,是个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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