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的是个只有十八九岁的少女。
她穿一身雪白的衣衫,清丽绝俗,一双大眼睛中充满了智慧的光芒,她一双眉锋紧紧的皱着,似乎满腹的心事。
一双欺雪赛霜,柔若上骨的玉手,在小溪里缓缓地拨动着,水哗哗的响,尽管水溅湿了她的衣袖,可是她全不在意。
那个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望着白衣少女那只手跟被她拨动着的溪水出神。
良久,良久,白衣少女突然轻轻一叹道:“现在要是太平盛世该有多好,要是现在太平盛世,也许这块地是属于咱们俩的,也许咱们俩是出来玩儿坐在这青山碧水之前歇脚的,你摘朵桃花插在我鬓边,脱了鞋袜用脚打水,溅得咱们俩满头满脸都是水,那情景,那心情就跟现在绝然不同了,你说是不?”
那男的两眼仍望着溪水,缓缓说道:“我向往太平盛世,可也不喜欢太平盛世。”
白衣少女怔了一怔,两排长长的睫毛翕动了一下,讶然说道:“你向往太平盛世,可又不喜欢太平盛世?为什么?”
那男的神态不改,道:“要是太平盛世,我现在仍然在‘回回堡’,很可能永远不会到外头来,也很可能永远碰不到你,太平盛世有什么好。”
白衣少女点丁点头,轻轻一叹,道:“你说得也对,乱世拆散了不少家庭,使得骨肉别离夫妻分散,但却也撮合了不少姻缘。”
那男的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突然叫道:“阿霓。”
白衣少女望着他轻轻的“嗯”了一声。
那男的道:“你真打算就这么跟着我,跟我一辈子么?”
白衣少女道:“怎么到了这时候你还这么问,难道你不相信……”
那男的摇头说道:“我倒不是不相信,只是我除了这把刀,什么都没有。”
白衣少女道:“我知道,我初见你的时候,你也是只有这把刀,是不?罗汉,你还有颗善良的心,有正直刚毅的性格,这胜过世上任何的财富,一个女儿家夫复何求?”
罗汉道:“阿霓,跟着我你会受苦的。”
赵晓霓道:“我不怕苦,能跟你在一起,中怕是黄连它也是甜的!”
罗汉道:“我除了这把刀,别的什么也没有,让你吃什么、穿什么、住哪儿?”
赵晓霓道:“在乱世之中,很多人没吃没穿,无家可归,甚至于有家归不得,要是到了太平盛世,但凭咱们俩两双手还怕没吃没穿,没地方住?找块幽静山林,盖上一椽茅屋,你种田,我织布,这就是咱们幸福甜蜜的日子。”
罗汉唇边泛起一丝苦笑,道:“我闯了大祸作了孽,‘穷家帮’一处‘长安’分堂整个儿败在我这把紫金刀下,‘穷家帮’绝不会放过我,我是不是能等到太平盛世,现在还不敢说。”
赵晓霓道:“人虽然是死在你这把紫金刀下,可是人并不是你杀的,而是‘白莲教’杀的,是不?”
罗汉脸上的肌肉起了一阵抽搐,道:“可是血腥沾满了我的双手,人家看得清清楚楚。”
“不,罗汉。”赵晓霓道:“我看你这双手一直是干干净净的。”
罗汉道:“谢谢你,阿霓,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沾了满身罪孽,沾了满手的血腥,我已经不是刚离‘回回堡’时候的罗汉了,纵然是跳进黄河里,也无法洗得干干净净,恢复本来。”
赵晓霓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罗汉道:“这是瞒不了人,也瞒不了自己的实情,不是么?”
赵晓霓道:“你为别人做的那些事呢?不说了?我不认为你有什么罪孽,纵然有,你不是已经在赎罪了么?”
罗汉道:“我确为别人做过不少事,可是我自己看得清清楚楚,沾在我手上的血腥,一点也没掉,怕只怕它会跟着我一辈子。”
赵晓霓道:“那是你自己心里作祟,我却认为你大可不必这么责备自己,有道是:‘无心为恶,虽恶不罚,有心为善,虽善不赏’,你是在怎么一个情形下杀人的,你清楚,知道的人也不在少数,要照你这种想法,所谓悬崖勒马,苦海回头,浪子回头金不换,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几句话根本就不存在了。”
罗汉道:“那倒也不是,只是……”
两眼猛睁,双眉陡扬,道:“恨只恨我自己经不起打击,恨只恨‘白莲教’那妖妇害了我,只让我找到她,我非杀她不可。”
赵晓霓道:“罗汉……”
罗汉冷然说道:“阿霓,你知道,是她害了我,她要是一刀杀死了我,我还不会那么恨她。”
赵晓霓没说话,沉默了一下才道:“罗汉,你可知道,她是世界上最可怜的女人?”
罗汉呆了一呆,道:“她是世界上最可怜的女人,为什么?”
赵晓霓道:“她没家,没亲人,要不然她不会流落到‘白莲教’这个淫邪的组织里,她跟着‘白莲教’到处杀人放火,为非作歹,把她一生的幸福,青春却埋葬在‘白莲教’里,她以姿色惑人,牺牲色相,成为一个人人不齿,羞与为伍,甚至于会吐她一口唾沫的淫荡邪恶女人,人人都以为她害了人,岂不知受害最烈最大的是她自己。”
罗汉道:“我不这么想,我认为她是这世上最淫恶,最无耻,最可恨的女人,她自作自受,不值得人同情,她一身的罪孽万死难赎。”
赵晓霓道:“也许因为我是个女人,我在‘白莲教’里呆过,我觉得她很可怜,我也很同情她。”
罗汉道:“她怎么能跟你比,她不配你曾经是‘白莲教’里的人,可是你是‘白莲教’的一个圣女,一朵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白莲。”
赵晓霓摇摇头,道:“我只比她幸运些而已,我有个良知不泯,不肯同流合污的大师哥,她没有……”
眼圈儿一红,道:“大师哥他也太痴,太傻了,为一个朝秦暮楚,三心二意的淫邪女人,值得么。她并不是真心爱他,只是在玩弄他,大师哥他那么聪明个人,怎么连这都看不出来。”
罗汉道:“无论什么事,往往是当局者迷……”
赵晓霓忽转话锋,道:“罗汉,咱们歇够了,该走了,干爹还等着咱们回去报信儿呢。”
罗汉道:“人海茫茫,宇内辽阔,要找两个人……”
下游方向忽然传来砰地一声水响,像是一块石头掉进了溪里。
罗汉两眼一睁,寒芒外射,霍然转注。
赵晓霓道:“有人?”
适时一阵哗喇哗喇的水响传了过来。
罗汉道:“下游有人。”
小溪弯弯,那弯曲处正好有一小片树林挡着,所以没法看见下游的情形。
赵晓霓道:“不是有人挑水,便是有人洗衣裳,不关咱们的事,走吧。”
她站了起来,罗汉抓起他那把紫金刀,跟着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一阵呻吟从刚才水响处传了过来。
赵晓霓一怔,道:“罗汉,你听,这是……”
罗汉道:“我听见了,怕是有人带着伤或者是带着病,跑到溪边来喝水来了!”
赵晓霓道:“可能是挨饥挨饿的灾民。咱们不能见死不救,走,过去看看去。”
她迈步往下游走去。
罗汉跨一大步抢在了她前头,道:“你别往前跑,跟在我后头。”
望着罗汉那透着坚强,透着劲力的健壮背影,赵晓霓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受,她想:当初设有错,他永远能给人一种安全感,跟他在一块儿,就跟有座山在身边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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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溪从树林边绕过之后,两岸忽然变得低平了,溪边都是一颗颗洁净而圆的小石子,好可爱。
就在小溪的这一边,紧挨着小溪,爬着一个人,一个黑衣女子。
衣服好脏,上头有泥,也有血污,有好几个地方都破了,看那样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挂破的。
一头头发蓬散着,脸向下,大半俱浸在清澈的溪水里,一只手在小石头上。
另一只手伸在水里,衣袖湿了大半截。
赵晓霓“哎哟”一声便要跑过去。
罗汉伸手挡住了她,细看了一阵之后,道:“她昏过去了。”
的确,刚才她还呻吟呢,现在一声也没了。
他放下了挡赵晓霓的手,赵晓霓忙走了过去。
蹲下身,先把那黑衣女子往后挪了挪,然后把她身子扳转了过来,突然,赵晓霓怔住了。
这黑衣女子是个中年女子,柳眉凤目,隆鼻檀口,丽质天生,姿容绝代,只是她两眼紧紧的闭着,一张脸白得跟纸似的,没有一点血色,还有鼻息,却气若游丝。
罗汉的脸色更难看,白里泛青,高扬着眉,圆睁着眼眉宇间充满了愤恨杀机,好吓人:
“阿霓,放下她,别让她碰脏了你。”
赵晓霓霍地抬起了头,叫道:“罗汉,怎么会是她。”
罗汉冰冷说道:“冤家路窄,欠人家债的人,想躲债是躲不掉的,这就叫鬼使神差。”
赵晓霓道:“罗汉,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儿!”
罗汉道:“我不知道她怎么了,可是我知道她怎么变成了这样儿,她恶贯满盈,报应到了。”
赵晓霓道:“罗汉……”
罗汉冷然说道:“放下她,阿霓,别让她碰脏了你。”
他缓缓地抽出了紫金刀。
赵晓霓忙道:“罗汉,你要干什么?”
罗汉像没听见,道:“阿霓,放下她之后站远点儿。”
赵晓霓忙道:“不行,罗汉,她是个垂死的人,眼看都快断气了,你何忍杀她,再说你怎么能下手杀一个在昏迷中的人。”
罗汉道:“‘白莲教’淫秽邪恶,鬼蜮伎俩层出不穷,她一向心狠手辣,我何必顾虑这个。再说,她当初害我的时候,也没顾虑我是在什么情形下。”
赵晓霓道:“罗汉,你是个男人。”
罗汉道:“我只是个被她陷害过而仇恨她的人。”
赵晓霓道:“不,罗汉,说什么你不能在这时候……”
罗仅紫金刀往下一指,道:“阿霓,你要拦我报仇雪恨。”
赵晓霓道:“我不是拦你报仇雪恨,我也不会拦你报仇雪恨,我只是不能让你在这种情形下杀她,这是乘人之危。”
罗汉道:“阿霓,你知道,当初她也是……”
赵晓霓道:“她是她,你是你,她是‘白莲教’闻香教主座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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