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鲜牛奶纯吗?”方国豪又问。
孟雪忍不住打断方国豪说:“刚刚是个襁褓里的婴儿,现在变成了一个挑剔的恶婆,我看你干脆拉一头小牛放到桌上,抓起奶头吸得了,保你纯得无可挑剔!”
“哎,博士!”那方国豪一本正经的模样,俨然教授发现学生论文的瑕疵,说,“给你纠正个错误啊,你当吃肉啊?小动物的肉好,肉嫩!小牛哪里有奶?只有母的还是奶牛才有奶!”
“来两杯咖啡吧。”孟雪没有理会方国豪,对毕恭毕敬站着的小姐说,那小姐转身去了。转过脸来,方国豪正面相坐,目光像美容师手上的电针,似乎一针一针地剜着她脸上的雀斑,并计数于心底一样。孟雪努力把自己的目光燃烧到三千度,任凭他的目光是由什么材料制成的都得融化。两人默默对视的片刻中,一声轻盈盈的嘤嘤哭声,萤火虫一样地爬入耳道。孟雪调转目光,越过方国豪的背影,眼睛眯条缝,拼命把目光压扁挤进竹帘隔壁的桌位。方国豪也回身追寻孟雪的目光。他刚要说话,孟雪的手臂在空中挥舞了一下,示意他住口。这时,女人的声音从竹帘缝隙穿过来。
“我不知道,他怎么会这样”
这声音太熟悉了,是涂颖祎!
“你别急!”一个男人的声音。宽厚,明朗——这不是高教授吗?听说他今天才从美国回来。孟雪本来下午该到他那里报到的,却在东南研究院里当了一下午的收发员。只听得高教授接着说道:
“现在的男人啊,一生中只有一个女人的男人恐怕要到博物馆找木乃伊的!特别是我们中国的男人,在市场经济刚刚开始的阶段,什么都是新奇的,那种追求新奇的心境和国外的男人还不一样。国外,像美国的男人,好合好散,结婚离婚自由。而我们中国现在的男人,有些人有了外遇,并不是不要他的家,而是对异性的寻鲜所致。你要很好地分析一下,是他一个人在上海太寂寞了偶尔寻找刺激,还是要建立新的婚姻,这性质不同,不要轻易说离婚。”
涂颖祎一直在抽噎。
高教授又说:“现代人类越来越寂寞,解决的良药——到大自然去。看天,原来你太渺小;看地,原来造物主真伟大。动则去运动,排泄出我们身体内的污垢;静则去听高雅音乐,让贝多芬的交响曲、柴可夫斯基的小天鹅、阿炳的二泉映月洗刷我们躁动的灵魂这些还算是高雅人解决寂寞的方式呢。而有些男人很‘流氓’,有些女人很‘妓女’——如果男女都追求‘爱’的话;男人外遇和女人风骚是相辅相成的一对。也就是说,他要遇到和他兴趣相投的人才会这样的还有,他是不是有某种目的才”
“哎,”方国豪的声音被孟雪的手势压低道,“这个男人是谁呀?他还真有水准,不但扒光了我们男人的衣服,还抽出了筋骨”
孟雪微微一笑,隔壁又传来说话声。
“你要告诉他,”高教授说,“人类不能这样越来越没有真情,不能用简单的数学计算式来表达——令I=1,2,,n(人),‘我是爱你的’∈I。性和爱是一体的。分开是危险的。爱情是没有‘global optimal solution’的,只有‘local optimal solution’的”
“这个人到底是谁啊?”方国豪又问,“我想去采访呢!”
“哦,千万别!”孟雪压低声音命令道,“我们快走!”
说着孟雪悄悄地鼠窜,出了咖啡厅,轻轻舒展了一口气。方国豪跟了出来。
“你干吗这么着急地逃跑啊?”方国豪笑着说,“是不是你的老情人和别的女人约会啊?现在我来替代他的位置,行吗?”
“你这个人!”孟雪有些责怪地愠怒,“我告诉你啊,我还没那么时髦,根本就没有什么情人!”
“哦!”方国豪道,“可悲!不完整的人生!”
孟雪又好气又好笑地说:“有了情人,人生就完整了?”没等方国豪说话,她想起了一条手机短信息,于是又说,“有人这样总结人生:单身是山路,恋爱是大路,分手是岔路,试婚是探路,结婚是没路,重婚是高速公路,没有情人是废路,情人多了是死路,朋友你走哪条路?我看你是情人多了的男人,不是死路一条也是人生过剩!经济过剩产生经济危机,人生过剩可要产生人生危机了!我看你的生活没那么平静吧?!”
“对啊,”方国豪说,“我每天都在情感的大浪里游泳,发出一条条短信息,精疲力竭地几欲淹死了,都没见一个同情者来拯救我,即便是我在女人身上发泄的时候,心海依旧呼救呢”
对于这样的话语,孟雪无言再对。总之,这个方国豪口里的文字是没有善、恶、羞之分大的,口腔浅得似盘子,想说的话不会有任何的逗留。她心里默默地想,若给他的口腔种植几枚肿瘤,或许能把人类羞愤的话阻止,以免污染环境呢!两个人就这样无目的地向前走着,那方国豪轻松自如,而她孟雪仿佛被百万大兵围追堵截,向后瞧瞧——高教授和涂颖祎是否跟着,向周围探视——生怕陈忱如空降部队突然袭击。到了公园门口,在炫目的白色荧光灯下,孟雪说:“我要回家了。”
“你那么怕他吗?”方国豪醋意地问。
“我怕他?!哼!”孟雪板着脸说,“我没有怕过任何人!哦,除了我儿子之外!”
“那你就别急着回家,他惹你生气,你就这样回去,还会有下次的。这个男人很不懂得珍惜女人”方国豪说,“今天有幸巧遇大作家,实乃天缘,我陪你到前面情人谷走走?保你心情舒畅,精神百倍,灵感顿生,也许一部绝世佳作从此诞生了,什么《魂断蓝桥》、《廊桥遗梦》、《飘》从此退居二线了呢!怎么样?”
这方国豪好像乡下虎视眈眈盯着瓜地的贼,想尽办法避开路人和主人,然后伺机行窃。孟雪想自己也不是个大傻瓜!于是,她说:“到那情人谷,灯光匮乏,黑暗丰盛的地方和你演绎真实的《魂断情人谷》?我可没有办法把这一切《Gone with the Wind》(《飘》的英文原作,意思是随风而去)!”
孟雪的脚步开始踏上台阶,准备向门口走去。
“方诗人,”孟雪坚决地说,“我要走了,很抱歉不能再陪你!至于全国书市签名售书的事情,能帮助我还望你帮助啊!我会感谢你的!”
那方国豪刚想说“怎么感谢我啊?我只想要你”话还没出口,就听孟雪说:“不过,莫要幻想,在我所能的范围之内感谢你,我做人还是有我自己的原则的。好,再见!”
而那方国豪却把手伸出来。孟雪踌躇了片刻,便伸出手来,那手被方国豪抓到他的胸前,目光咄咄逼人地说:“不——要——和——我——说——再——见!”
然后放开了她。孟雪扬手叫了一辆的士,坚持不要方国豪送,上了车,那只被握的手仍隐隐地感到一阵痛楚。而另一只触动她心灵痛楚的手又浮现在眼前,就是那贾博士的手,一向都是蜻蜓点水地沾沾这只手的另一只手!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出现一条短信息:明天中午,我在总统套房等你,给你你所要的“东西”。请勿失约。孟雪倒抽了口冷气。
路上的灯光像电影的慢动作一样,缓缓地向后挪去,她正感到疑惑司机是否为新手时,那司机问:“小姐,请问你到哪里?”
原来还没有告诉司机去处。这一问惊醒了孟雪迟钝的感觉,瞧瞧手机,没有任何陈忱的短信息,想打电话给家里,又觉得不能惯坏了陈忱,可不回家去哪里呢?到东南研究院吗?不,想到今天下午和傍晚和陈忱的口角,皆由此生,不想去,由此更增添了几分对陈忱的憎恨。于是,她告诉司机,去学校实验室。那司机有了目标,车瞬间提速,飞快地开往学校。孟雪看着窗外的灯光从电影的慢镜头变成快镜头,匆匆闪过,豁然想起曾经在报纸上看到的一则消息,说出租车出事故都是在无客人东张西望的时候,一旦有了乘客,目标锁定,那么速度飞快,也不会出事的。这人生不也如此吗?有了目标尽快去实现它,可自己为什么还如没有乘客的司机,原地打转不前,屡屡失败?忽然又想起一则电视广告:一个小女孩穿着连衣裙,转转转,从幼儿园的小舞台转到了天安门广场,画外音:心有多大,舞台有多大!难道自己的心有天安门广场那么大,却站在幼儿园里吗?为什么自己的目标都是那么可遇不可求?!
实验室里灯火辉煌,几个硕士研究生还在加班做实验。这学生就是学生,没有谁要求加班,也没有谁付加班费的,可是,在高教授实验室里走出去的人,没有没加过班的。孟雪看看表,已经深夜十一点了,看来他们要打通宵做实验了。孟雪更明白,一个实验方案定下来,做下去,其中许多个环节是不能停下来的,特别是基因工程的实验,步骤过程是用秒来计算的,稍有停顿就可能前功尽弃。而此刻,孟雪丝毫没想做实验,看着试剂柜上那些个瓶子里的剧毒药品,瓶上的骷髅头,心底直打寒颤。这些给实验室夜晚带来生机的学生们走来走去,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种紧张严肃的表情,没有一个如贾博士那样笑眯眯的!哦,贾博士不也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吗?他们以后会不会如贾博士那样从下一代人的身上攫取?
明天去还是不去?去还是不去?去还是不去?
实验记录本上已经写了大半本,可是,每一次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人生三十多年所有的失败的总和也没有这个本子里记载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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