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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是个奇怪的东西。少年时的颠沛流离,成年後的有志难伸,本皆铭刻肺腑,而如今一旦富足安稳下来,那些感触就都淡然远去,只留下浅显的几幅画面犹存脑海。
但也有被强制忘却了的,那是一大段无从考据的经历。没的评判就已消失,连是否要贯上遗憾两字都不甚了了,只余下後脑上的疤痕,告诉著这曾经伤重造成的後遗。
思绪随薄酒蒸腾,看院子的陈伯近前来报,“镖主,客人到了!”
“直接请他过来这儿吧!”程驿温和回语,顿了顿又补了句,“再去备些茶点来,他” 他似乎好甜食?展神医的金针疗法是不是见效了?怎会忽地有如此念头闪过。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站定在这苑门前,丹珂心中尤是百感交集。
不同於以往那些傍晚相会的时刻,如今这门里之人将是怎番心思?今日一聚後是否依然行同陌路?
“我家镖主有请,请随我来!”去而复返的老伯精瘦而矍铄,声音恭顺且和蔼。丹珂俯首微礼,便随著他走入苑中。
行在青石子铺就的小径上,黄昏的霞影已融入花树之冠。丹珂自己也有模糊难清的记忆,那画面正若这般酒香隐隐海棠花开如云,一缕温柔一副猛健危急中援手,依稀仿佛
而此时,茶点摆好仆人退下,程驿起身相迎,“白天有事耽搁,以至在镖局那里错过了,还望叶总管您别见怪为好!”
那声音依然温暖亲切,那面容依旧俊朗如昔。只见他绿袍加身玉带缠腰,威如苍松挺如杉柏,一抹微笑如峰顶云过。
丹珂不禁凝望著,眸深似海暗波拳拳,“不当紧。程镖主能亲自接见,自是荣幸之事,也不急在一时了!”
对方一袭白衫墨色修边银线饰纹,风度翩翩;一副俊颜,眉目如画气若温璞质如寒玉;一双眸子,更是深幽得似要将自己脑海里某个遗失的部分钩出一样。
“请坐吧!”直觉恰如深土中发出的新藤,程驿只感欲抽丝剥茧,找上此人当是对了。
寒暄几句後,镖局与酒坊各地分号合作以来的诸多事项,便成为了攀谈的话题。丹珂以礼应对著,手心却冒著微汗,心也砰砰乱跳著。
他几次想把话题扭到更家常的范围内,可又恐过於唐突引程驿生疑,毕竟这是数年後第一次相见,连商务通信也才到第三封而已。
“叶总管以前见过我吗?据说我曾在贵堡打过短工,不知您有没有印象!”可还没等丹珂真来折转话题,程驿便忽地横插了这麽一句。
“程镖主,您怎突然有此疑问呢?” 丹珂面上维持著平静,心中却著实更为激动。
“明人面前不说暗语。我曾受过伤,失去了大半年的记忆。原本娘亲只是告诉我,是我出门在外时发生了意外,而我醒来的时候,已是在一条返乡的货船上。只年前,得工部刘尚书牵线欲与贵堡合作当即,才被义父告之,当初我就是在贵堡谋的差使!所以”
“所以您觉得,如若是在堡里发生的意外,即使您曾是个小厮,我们也应对您有些印象,是吗?”
“是的。不过,也不全是如此。叶总管您的面相,我似乎颇为熟悉!”
“是是吗?” 丹珂声颤而意动,他如潭的眸子悄闪著波光,欲语还休直望入对方双瞳。
“您应该比我来的清楚!” 程驿的回语斩钉截铁,那份突然生发地肯定,连他自己都被迷惑住了。
回眸倾城花间酒 第二十章/2
第二十章/2 春城无处不飞花
“是这样的。几年前外堡庄园失火,您正好随著马夫同去办差,後来受了伤,被马驮回了牧场。当时牧场的大夫只通知了原来的内务管事,是他恐再多生事端,便直接把您安排送上了货船。”
“因为你那日原本就要回乡,他又上瞒下掩以至没人再提起,也没人知道是他暗中处理过你後来又搬离了原籍寻你不到,也是直到年前他离堡之际,交接事务时才道与我知的。”
丹珂尽量用平和而客观的语态道出这部分的原委,也没有直提奚采轩的名字,可语顿话歇间早已把您换回了你,而尤未自觉。
“我做过什麽,需要上瞒下掩的事?”程驿静静地听著那些,脑中却没有闪过任何与之连接的确实画面。他只是随语接言著,心里唯一的感觉就是自己最想知道的,应该是掩藏在这些背後的。
“他也只是想堡里太平而已,也是用心良苦,只是没有,你很好!” 是不是矫枉过正总会更加易出纰漏?丹珂话尾那句,没经大脑便道了出来,急促含混间真情隐露。
程驿闻此一言,倒是笑了,“还是我问得唐突了吧?您多海涵。来,讲了这许久,用些茶点吧!恩,有北方的千层糕,南方的桂花酥哈,还有我娘亲手做的豌豆黄。她自从来到京城後,也开始做这些北方点心了!”
他自动缓和了气氛,只因看到对方此时的神情,他心中也升起某种难言的情绪,便上前亲自续上新茶。而低头近身间,额上浅淡的小疤就从额发中半露了出来。
丹珂本听到“娘亲、豌豆”这些词汇时,就已然神思飘渺,此时瞄到那陈年旧伤,恍惚间竟抬起手臂,轻抚上那小痕。
程驿经他这样一触,也呆楞了一计。他干笑了下,尽量用合理的思路来理解此举的意图,“严重的不是那儿,是後脑”
“不是,这个是”是我不记的,而你本应记得的部分。
丹珂虽曾从程驿口中得知彼此初见,是在大宅的海棠园里,而不是酒坊後院。但那甩鞭打破酒坛,被程驿扑身相救的整副画面,总是模糊难清,只对这疤痕分外亲切。而他真正开始储存的记忆,确是从酒坊後院被对方从酒缸中捞起的那刻开始的。
想到这里,丹珂突地站起来。他从腰带暗层抽出软鞭,横空一甩,“程镖主如今主掌镖局,行走於大江南北,功夫自当了得!丹珂不才,愿与领教一二!”他话落鞭扬,人也腾空而起。
这突然地举动,换个人来应对,著实有些莫名其妙。可对於程驿来讲,这番唐突却正如某种暗号,刹那间似牵引到记忆的断层。而就在他暗自恍惚,不作反应之即,那鞭子就已掠过花树,直直地冲他面门抽将过来。
鞭锋很近,顾不得多想,他本能地侧头闪过,反射性的紧紧拽住了那鞭头。
被紧拽住鞭子,丹珂却放松下来。他柔韧的身子在空中如飞花般下坠,瞬间似要直扑向程驿怀里一般。
那扑坠的身姿,於程驿脑海里合为一闪而过的画面,犹如惊鸿。这是发生过的片段!可晃神间,他握鞭子的手却松将开了,那鞭稍扫过桌上的酒壶,刹时酒水涌出,酒香弥散。
而丹珂一个翻身,蹿上了枝头。他背对著程驿似已融入了花树,随著不停息的花雨,七分灿烂三分感伤。
“花落是为了花开!”可片刻後他又悠然开口,缓缓转身。他那已收回紧握在手中的鞭子,又已随话音而再次扬出。
而此时,在他那缓缓侧转过来的容颜上,已然绽放著比这漫天花海更为绮丽夺目的笑容,那眸波荡处万里无涯。
这是什麽?一弯笑容还是一抹记忆? 大脑似已停摆又如接受洗礼,莫名的情绪占据了所有心思。
是蛊惑还是恍悟!只知在那瞬间,程驿已一把又抓住那鞭头,借力使力地踏桌而起,冲著花树上那如梦般的身影扑将过去
前尘还是往事,今昔还是明朝,事实还是幻影,都似落花也如新芽。分与离,记与忘,只要是在这红尘,便会如夕阳西下,又如旭日东升,更替往复生生不息。
花间一壶酒,风里百行诗,前尘皆若梦,含笑赋三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