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莱西,我有先见之明,觉得有两个原因不能去:两个充分的、绝妙的、无法抗拒的原因。”
听他这么一说,范妮越发沉默不语了。可事过之后,她又后悔没有鼓起勇气表示自己明白其中的一个原因,鼓励他再多讲讲他妹妹和埃德蒙的情况。她应该把这个问题提出来,但她畏畏缩缩地不敢提,不久就再也没有机会提了。
普莱斯先生和他的朋友把他们要看或者有工夫看的地方都看过了,其他人也准备一起动身回去了。在回去的路上,他处心积虑地找了个机会,跟范妮说了几句悄悄话,说他来朴次茅斯唯一的目的就是看看她,他来住上一两天就是为了她,仅仅为了她,他再也受不了长久的分离了。范妮感到遗憾,非常遗憾。然而,尽管他说了这话,还说了两三件她认为不该说的事,她还是觉得自从分别以来他已有了很大长进。比起上次在曼斯菲尔德见到的时候,他变得文雅多了,对人恳切多了,也能体贴别人的心情。她从来没有见到他这么和蔼可亲——这么近乎和蔼可亲。他对她父亲的态度无可指摘,他对苏珊的关注更有一种特别亲切、特别得体的味道。他有了明显的长进。她希望第二天快一点过去,希望他在这里住一天就走。不过,事情并不像她原先预料的那么糟糕,谈起曼斯菲尔德来真是其乐融融啊!
临别之前,范妮还得为另一桩乐事感谢他,而且这还不是一桩区区小事。他父亲请他赏光来和他们一起吃羊肉,范妮心里刚感到一阵惊慌失措,他就声称他已有约在先,不能应邀前往了。他已约好当天和第二天要跟别人一起就餐。他在皇冠旅社遇到了几个熟人,定要请他吃饭,他无法推辞。不过,他可以在第二天上午再来拜访他们。他们就这样分手了,范妮由于避免了这么可怕的灾难,心里感到不胜欣慰!
让他来和她家里人一起吃饭,把家里的种种缺陷都暴露在他面前,这该有多么可怕呀!丽贝卡做的那种饭菜,侍候进餐的那种态度,贝齐在饭桌上毫无规矩的那副吃相,看见什么好吃的就往自己面前拉,这一切连范妮都看不惯,经常因此吃不好饭。她只不过因为天生知趣一点而看不惯,而他却是在荣华富贵、讲究吃喝中长大的。
第二天普莱斯一家人正要动身去做礼拜,克劳福德先生又来了。他不是来做客的,而是和他们一起去做礼拜。他们邀他一起去驻军教堂,这正中他的下怀,于是他们一道向驻军教堂走去。
这家人现在看上去还真不错。造物主给了他们不菲的美貌,每逢礼拜天他们就洗得干干净净,穿上最好的衣服。礼拜天常给范妮带来这种慰藉,这个礼拜天尤其如此。她那可怜的母亲往往看起来不配做伯特伦夫人的妹妹,今天就很像个样子。她想起来常常感到伤心,她母亲与伯特伦夫人差距太大,造物主给她们造成的差别那么小,环境给她们造成的差别却那么大。她母亲和伯特伦夫人一样漂亮,还比她年轻几岁,但比起她来形容这么枯槁憔悴,日子过得这么拮据,人这么邋遢,这么寒酸。不过,礼拜天却使她变成了一个非常体面、看上去乐滋滋的普莱斯太太,领着一群漂亮孩子,一时忘了平日的操心事,只是看到孩子们有什么危险,或者丽贝卡帽子上插着一朵花从她身边走过时,她才感到心烦。
进了小教堂,他们得分开就座,但克劳福德先生却尽量不跟几位女眷分开。做完礼拜之后,他仍然跟着她们,夹在她们中间走在大堤上。
一年四季,每逢星期天天朗气清,普莱斯太太都要在大堤上散散步,总是一做完礼拜便直接去那里,直到该吃正餐时才回去。这是她的交游场所,在这里见见熟人,听点新闻,谈谈朴次茅斯的仆人如何可恶,打起精神去应付接踵而来的六天生活。
现在他们就来到了这个地方。克劳福德先生极为高兴,认为两位普莱斯小姐是由他专门照顾的。到了大堤上不久,不知怎么地——说不清是怎么回事——范妮也完全没有想到,他居然走在她们姊妹俩中间,一边挽着一个人的胳膊,她不知道如何抵制,也不知道如何结束这种状况。这使她一时感到很不自在,然而由于风和日暖,景色绮丽,她还从中得到不少乐趣。
这一天天气特别宜人。其实只是3月,但天气温和,微风轻拂,阳光灿烂,偶尔掠过一抹乌云,完全像是4月光景。在这天气的感染下,万物显得绚丽多姿,在斯皮特黑德的舰船上,以及远处的海岛上,只见云影相逐,涨潮的海水色调变化莫测,大堤边的海浪澎湃激荡,发出悦耳的声响,种种魅力汇合在一起,逐渐地使范妮对眼下的处境几乎不在意了。而且,若不是克劳福德先生用手臂挽着她,她要不了多久就会意识到她需要这只手臂,因为她没有力气这样走两个钟头。一个星期不活动了,一般都会出现这种情况,范妮开始感到中断经常活动的影响,自到朴次茅斯以后,她的身体已经不如以前,如果不是克劳福德先生扶持,不是因为天公作美,她早该筋疲力尽了。
境劳福德先生像她一样感受到了天气宜人、景色迷人。他们常常情趣相投地停下脚步,依着墙欣赏一会。他虽然不是埃德蒙,范妮也不得不承认他能充分领略大自然的魅力,很能表达自己的赞叹之情。她有几次在凝神遐想,他趁机端详她的面孔,她却没有察觉。他发现她虽然还像过去一样迷人,但脸色却不像以前那样水灵了。她说她身体很好,不愿让别人另有看法。但是,从各方面看来,他认为她在这里的生活并不舒适,因而也不利于她的健康。他渴望她回到曼斯菲尔德,她在那里会快活得多,他自己在那里见到她也会快活得多。
“我想你来这里有一个月了吧?”他说。
“没有,还不满一个月。从离开曼斯菲尔德那天算起,到明天才四个星期。”
“你算计得真精确,真实在呀。让我说,这就是一个月。”
“我是星期二晚上才到这里的。”
“你打算在这里住两个月,是吧?”
“是的。我姨父说过住两个月。我想不会少于两个月。”
“你到时候怎么回去呢?谁来接你呢?”
“我也不知道。我姨妈来信还没提过这件事。也许我要多住些日子。一满两个月就来接我,恐怕没有那么方便。”
克劳福德先生思索了一会,说道:“我了解曼斯菲尔德,了解那里的情况,了解他们错待了你。我知道他们可能把你给忘了,是否关照你还得看家里人是否方便。我觉得,要是托马斯爵士亲自来接你或者派你姨妈的使女来接你会影响他下季度的计划,他们会让你一个礼拜一个礼拜地住下去。这样可不行。让你住两个月实在太长了,我看六个星期足够了。我担心你姐姐的身体,”他对苏珊说道,“朴次茅斯没有个活动的地方,这不利于她的身体。她需要经常透透气,活动活功。你要是像我一样了解她,我想你一定会认为她的确有这个需要,认为不应该让她长期脱离乡间的新鲜空气和自由自在的生活。因此(又转向范妮),你要是发现自己身体不好,不想住满两个月——这本来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回曼斯菲尔德又有困难的话,你要是觉得身体不如从前,有什么不舒服的话,只需要告诉我妹妹,只需要向她稍微暗示一下,她和我就会马上赶来,把你送回曼斯菲尔德。你知道这对我是轻而易举的事,我也非常乐意这样做。你知道那时我们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范妮对他表示感谢,但是想要一笑了之。
“我绝对是认真的,”克劳福德先生答道,“这你绝对是清楚的。我希望你要是有身体不适的迹象,可不要狠心地瞒着我们。真的,你不该隐瞒,你也不能隐瞒。这么久以来,你给玛丽的每一封信里都写明‘我很好’。我知道你不会说假话,也不会在信里撒谎,这么久以来,我们只当你身体很好。”
范妮再次向他道谢,但她情绪受到了影响,心里有些烦,也就不想多说话,甚至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时他们也快走到终点了。他把她们陪到底,到了她们家门口才向她们告别。他知道她们就要吃饭了,便托辞说别处有人在等他。
“真遗憾搞得你这么累,”别人都进到了房里,他仍然缠住范妮说。“真不忍心把你累成这样。要不要我在城里替你办什么事儿?我心里在琢磨是否最近再去一趟诺福克。我对麦迪逊很不满意。我敢说他还在设法骗我,想把他的一个亲戚弄到磨坊去,顶掉我想安排的人。我必须和他讲清楚。我要让他知道,他在埃弗灵厄姆的北边捉弄不了我,在埃弗灵厄姆的南边也蒙骗不了我,我的财产由我来当家。我以前对他还不够直言不讳。这样的人在庄园上做起坏事来,对主人的名誉和穷人的安康所造成的危害,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我真想立即回一趟诺福克,把什么事情都安排妥当,让他今后想捣鬼也捣不成。麦迪逊是个精明人,我不想撤换他——如果他不想取代我的话。不过,让一个我不欠他分毫的人捉弄我,那岂不是太傻了。而让他把一个硬心肠的、贪婪的家伙塞给我当佃户,顶掉一个我已基本答应要的正派人,那岂不是傻上加傻了。难道不是傻上加傻吗?我要不要去?你同意我去吗?”
“我同意!你很清楚该怎么办。”
“是的。听到你的意见,我就知道该怎么办了。你的意见就是我的是非准则。”
“噢,不!不要这么说。我们人人都有自己的判断力,只要我们能听从自己的意见,那比听任何人的意见都好。再见,祝你明天旅途愉快。”
“没有什么事要我在城里替你办吗?”
“没有,谢谢你。”
“不给谁捎个信吗?”
“请代我问候你妹妹。你要是见到我表哥——埃德蒙表哥,劳驾你告诉他说——我想我很快会收到他的信。”
“一定照办。要是他懒得动笔,或者不放在心上,我就写信告诉你他为什么不来信。”
克劳福德先生无法再说下去了,因为范妮不能再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