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布施之物已是堆积如小山。自有一个身着袈裟的管事和尚前来,悉数收入袋中负去,而新的一轮布施又已开始。
心中极度震动的崔破不发一言,面色铁青的向内走去,这元法寺号称晋州第一佛地,而唐人自则天武后之后,民间大肆佞佛之风愈演愈烈,所以类似景象,短短辰光间,崔破已是看到数十处,但凡有佛像壁立处,定然如此。
越看,崔破心中越是淤积甚深,只到最后忍不住面色阴冷的自语出声道:“国难至此,这些大和尚的日子可是好过的紧哪!”
穿过七重殿宇,崔破方才来到这元法寺所设之后花园中,唐人素喜游历道观名刹,是以这些个大的寺庙也必然备有园林之属,以为延揽香客,此种布置初始行于长安大慈恩寺,未久,天下风行。
入得园来,没了钵儿、磬儿的扰杂之声,崔破始觉一阵松爽,长长吐出胸口一阵淤积的闷气后,闲步向内走去,随意观赏各色菊花。
初时,见到几个士子模样打扮的人正围着一丛黄菊会文,崔破饶有兴趣的凑上前去,待听到“九月秋高天气爽”等打油诗文后,顿时兴趣全失,绕道别走。
走了几步,未闻涤诗跟随,崔破扭头看去,见他正在一株高大桂花树下伫立不动,心下好奇,也便转身向他寻去。
还未到近前,就见涤诗挤眉弄眼的示意他小声,崔破好奇之下也即敛了脚步,轻轻走过去,仿照涤诗的样子,向树后听去。
原来树后却是三个不当值的僧人正在闲话,只听其中一个说道:“少康师兄才出师门一年,便作得如此气候,可真是羞煞我等了!”
听他如此说,一个声音尚幼的和尚急声问道:“龙达师叔,少康师叔作了什么大功业,你快说说”
“一年前,少康师兄出山门的时候,于佛前发下宏誓愿,一年之内要渡化万人,广传我‘净土宗’佛法,当时,我等皆不以为然,孰知昨日有远地来本寺挂单的游脚僧人,说道少康师兄一年之间已在睦州做下好大一份基业,不仅当日誓愿尽皆实现,更远有过之”说到这里,那名唤龙达的和尚啧啧赞叹不已。
“一年时间,那那少康师兄又是如何做到的呢?”这个小和尚愈发好奇的问道
“一年前,少康师兄出山门后来到睦州,眼见此州本宗佛法不传,乃立志于此地传法,师兄先是入内化缘,随后见城中多有小儿,慧根一动,遂招集了他们,宣言能念阿弥陀佛一声,即付一钱。以此法传教,如是者一年,这睦州男女再见师兄时,必双手合十,口称:‘阿弥陀佛’布施之物愈多,师兄也即于此州之乌龙山,建我净土道场,每遇斋日云集,所化者多达三千之数,更听那行脚僧人说,这庙宇的规模比本寺也小不了多少,一年时间,如此功业,怎不令我辈愧煞!”这龙达言语之间,有无尽的向往之意。
“少康”崔破心下喃喃念诵,片刻后,方才想起,此人正是大唐贞元名僧,最善说法,净土宗在他手中得以发扬光大,其人也因此得与净土宗创始僧人——贞观时期的名僧“善导”并列,被人尊为“后善导”。只是让他想不到的是,这少康传教竟然是行如此手段,气恼之下,也是无奈感叹:“佛门如此‘人才’,道教也只有望之兴叹了!,争他不过,实在是情理中事”
听他几个和尚又闲话了几句,二人转身离去,适才所见所闻,崔破再没有了游赏的心思,二人乃转身向园外走去。
行至院门处,适才菊花丛旁的那群士子依然游走别处,却有一大两小三个和尚正盘膝坐于花前,似在讲法,崔破经过时,正听那老和尚指着一支枯萎的菊花问那两个小沙弥道:“云松、道无,这菊花是枯好?还是荣好?”
年龄略大的道无率先说道:“师傅,荣好”
另一个颇有伶俐之色的云松也不甘示弱的答道:“不,师傅,是枯好”
这老和尚却是微笑不答,蓦然向一旁因这话题吸引而停下脚步的崔破问道:“施主以为是荣好?还是枯好?”
卷三 龙战四野
第十六章
崔破一愣,想不到这老和尚竟然会问上自己,只是这菊花荣枯变换,本是天地定规,四序交替而已,那里又有好坏之分,遂也顺口答道:“枯者任他枯,荣者任他荣”说完,不等这老和尚回话,径直带着涤诗出院门而去,只是行动之间,依然清晰听到老和尚用淳厚的声音诵念佛偈道:“云松寂寂无巢臼,灿烂宗风是道无。深信高禅知此意,闲行闲坐任枯荣”
涤诗随着老和尚念诵了一遍,依旧迷迷糊糊不解其意,乃向崔破问道:“公子,你们到底是谁说得好,这诗又是什么意思?”
满腹心事的崔破只顺嘴回了一句:“佛曰:‘不可说’”便不再理会他,只把涤诗郁闷的紧,自家公子自然是不能骂的,也就将满腔怒气发泄到几个和尚身上,心下破口大骂道:“死秃驴,好好说话都不会,还敢出来骗人,哼!害的你家爷爷都听不懂”
他心下这点小心思崔破自是不知,此时的他也是正在迷惑之中:“看这老和尚授法的方式,分明是南禅宗顿教一脉,最是讲究于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之际,借变幻无常之物,使人一言顿悟世间万事皆空、不应执着于皮相之念的‘六如’佛理,也最是喜欢如今日这般以言语机锋惑人。只是这南禅宗的顿教怎么会跑到了这北地来授法,照理来说,此时的北禅宗渐教还远没有到完全衰落的时候才是,他们就能容得下此事?”崔破心下如此想道。
思量了许久,崔破也不能找出其中的原因,索性不再想它,加快脚步,出寺门向望景台寻去。
随后,众人汇合后又一并游赏了个多时辰,见天已近午,老夫人脸上也已露出疲惫之态,遂下山回府而去。
回到府中,崔破衣服也不及换,便唤过八卫之一的郭松,命他速至军营唤郭小四来府中相见。
不一时,郭小四策马赶到,崔破挡住他的行礼,领他到书房,叙茶后道:“郭旅帅上次立得大功,本官已为你保本吏部,想来是不会被驳的,很快,这旅帅的称呼就要不得了,该称呼郭校尉才是,此后少不得还要多多劳动郭大人了!”
闻听此言,纵然沉稳如郭小四,也不免心下激动,没想到苦熬十年想进入流内官而不可得的心愿,如此短短时间即能实现,想到此后自称“本官”的舒爽,更是对眼前这个辣手的参军大人感念不已。
挡住了他的感激话,崔破问道:“听说你将我提出的死囚,尽皆收到麾下?”不等回话,又自言道:“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只怕是不大靠得住”
“能行非常之事,必是非常之人,这些人虽然罪大恶极,但个个都是有手段在身的,人又灵动,用来做消息刺探最是好用不过。大人但请放心,我既能抓了他们来,也就自然能拘管住他们为我所用”郭小四自信说道。
“是用药吧!”崔破随口回了一句,不理郭小四满脸惊讶之色,续又说道:“当日,我见你拘管那些回鹘人的手段也就知道了,你也不必吃惊,只是,你用这手段羁押这些死囚,短期之内自然无事,但他们必怀怨愤之心,时间若久,难保不会出现纰漏,喏!这个给你”
郭小四伸手接过,展开看去,却是长长一串人名,并无片言解释,遂愕然不解的看向崔破。
“这是那些囚犯的家属名单,我已请李长史往他们所在州县发了调转户籍的公文,派了人过去请他们过来,不日,也就该到了,介时,找好地方,重盖房舍,将他们集中安置起来,好吃的、好喝的养着;先让这一干悍匪没了后顾之忧,有了这些人在手,再把你的手段该用的都用上,如此恩威并施之下,他就是块百炼钢,你该也能够把他化作绕指柔了”崔破微微吹了一口手中茶盏中的香茗,淡淡说道。
“大人设想如此周全,属下惭愧!”郭小四心中阵阵发寒说道。
“昔日,前隋杨素以战功而得封侯之赏,言其统军之法,也不过‘赏如山、罚如溪’六字而已,本官统军亦然如是,赏必酬其功,过必罚其咎。郭旅帅用心去做,总不会埋没、委屈了你,其余的还是不要想的太多才好”依然是淡淡的语气和话语,却使郭小四心中惊悸不已,不敢再坐,起身行了一礼后道:“是”。
“本官特批予你这一旅的钱粮,明日即到。这选拔、任用等内部事宜,本官遵照前言,决不插手,你放手而为便是。”崔破挥手让郭小四坐下,再次重申前言说道。见他又要起身致谢,遂示意他不必多礼后,续又说道:“如今朝廷腹心之患首推河北道四镇,以本官料来,数年之间,此地必定刀兵再起,你这一旅建制完备后,当全力经营此地才是。国朝兴衰固然系于此战,于你我个人来说,立不世功,封万户侯,也是正当其时,郭大人莫要辜负了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才是”拍打完后的这番话又是说的郭小四心动不已,
又闲话了几句后,崔破随意轻轻问道:“郭旅帅可是佛教信众?”
“不瞒大人,下官本是祖籍蒲州,后逃难至此,无以为生,家祖无奈之下,做了屠户营生,后家父继承父业,若非下官幼时有些机缘,只怕如今也是如此,操此营生,还信的个什么佛!”对于家中操此贱业,郭小四深以为羞,遂面带尴尬的说道。
“做屠户有什么不好”见郭小四如此,心中大定的崔破颇是不以为然。面上却是声色不露的问道:“郭旅帅在晋州多年,必定对本地佛寺了解甚深,却不知我晋州共有佛寺多少?”
闻言,郭小四一愣,不知为何参军大人怎么会突然想到要问此事,但他毕竟身为捕头多年,诸般情况早已烂熟于心,顺嘴接道:“此事朝廷自有定规,一州可设佛寺三所,本州也不例外,只是如今民风近佛,所以除了这三座寺庙以外,其他未获朝廷批准的‘招提’、‘兰若’等野庙几乎每县都有四、五座之多,合计之下,本州寺庙当有近三十之数”
“如此,本官给你两月之期,无论你使得什么手